许靖安的指尖在粗糙的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看似在品味那劣茶的苦涩,实则将大堂内的一切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斗笠汉子的出现与消失快得如同幻觉,若非他刻意留意,几乎无法捕捉。
而二楼窗口那只幽光闪烁的眼睛,更是证实了此地绝非仅有邋遢老者一个观察者。
幽都的布局,远比想象中严密。
“他在确认。”许靖安心中冷然,“确认老者的状态,也确认我们的反应。那老者……恐怕是此次计划的关键棋子,甚至……他可能根本不是棋子!”
他对面的邋遢老者依旧维持着那副痴傻的模样,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多眨一下,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许靖安知道,这恰恰是最高明的伪装,真正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老人家,我看您在这儿坐了半天了,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翎羽苓适时开口,她的声音清越如凤鸣,即便刻意压低,也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她没有看老者,反而目光茫然地扫过客栈大堂,仿佛只是在随口闲聊。
老者搅动米汤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含糊道:“难处?嘿嘿,人生在世,谁没点难处。老喽,不中用了,能有个地方喝口热汤,就是最大的福气咯。”
许靖安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故作不经意地叹了口气:“是啊……这年头,能安稳活着就是福气。我们兄弟二人也是路过此地,遇上点麻烦,还好有惊无险。”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老者的反应。
果然,在听到麻烦二字时,老者那双一直低垂的浑浊眼眸,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察觉。
虽然他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的表情,但许靖安确信,这细微的变化绝非错觉。
“哦?两位小哥遇到什么麻烦了?要不要老朽给你们算一卦,看看吉凶?”
老者忽然抬起头,第一次正视许靖安与翎羽苓,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他竟然会算卦?
雨芊画与狐兔兔在房中通过留影石密切关注着下方的情况,见状皆是一惊。
一个气息近乎枯竭的凡俗老者,怎么会突然提出算卦?这分明是暴露的前兆!
许靖安心中也是一凛,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配合地露出一丝苦笑:“算卦?老先生还会这个?我们哪有钱算卦。只是方才在镇外,看到有人作法事,动静挺大,不知是何方神圣?”
他故意将话题引向作法事,这是试探老者对今日祭祀的反应。
老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嘲讽,有漠然,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但这一切都隐藏在那层厚厚的伪装之下,稍纵即逝。
他慢悠悠地舀起一勺米汤,送到嘴边,却并未喝下,只是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作法事?嘿嘿,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心安了,日子就能过下去。心不安,金山银山也保不住。”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这句话的内容,却隐隐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智慧,与之前的痴傻判若两人。
叮——
又是一声脆响,与第一声相隔三息。
许靖安瞳孔微缩。
这不是无意识的举动,这是暗号!
他在向某人传递信息!
几乎就在第二声脆响落下的同时,客栈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却又在即将靠近时骤然停住。
大堂内的温度仿佛也随之下降了几分。
老者缓缓放下勺子,浑浊的眼睛再次恢复死寂。
他端起碗,将那勺早已冰凉的米汤送入口中,咂了咂嘴,露出满足的表情:“无味……无谓……无畏……”
“三位仙长,饭菜备好了,小的给您们送上来?”
店小二的谄媚声音在楼梯口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对峙。
许靖安与翎羽苓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容起身:“有劳了。”
他们转身走向楼梯,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老者一眼,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来吃饭的普通客人。
然而,就在他们踏上楼梯的瞬间,许靖安的灵觉捕捉到,客栈外的阴影中,至少有三道强横的气息一闪而逝,其中一道,赫然达到了元婴后期期的恐怖境界!
另外两道也与元婴中期巅峰无异!
幽都的反应,比预想的还要快!
而且派来的,绝非普通喽啰!
回到天字一号房,房门关上的刹那,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
许靖安沉声道。
“老者级别不低。方才的暗号已经发出,外面至少有三名高手埋伏,其中一人至少是元婴后期期,而他似乎可以号令他们。”
雨芊画柳眉紧锁:“号令?幽都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实力的修士坐镇这种小地方?”
“要么是他隐藏了实力,要么是……”翎羽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幽都的援军,已经到了!”
狐兔兔急声道:“主人,我们现在怎么办?硬拼肯定吃亏,突围的话,云栖镇的百姓……”
许靖安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那个依旧坐在角落,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邋遢老者,眼中寒芒闪烁。
“硬拼不可取,突围也非上策。”
他缓缓说道。
“既然他们想玩,我们就陪他们玩到底。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弄清楚这个最大的变数,那个老者。”
许靖安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他想到最坏的结果:
此人是幽都王颛顼!
“不可能吧……颛顼不是死于天罚了吗?”
这个念头乍一浮现,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颛顼,传说中幽都的缔造者,执掌轮回残片,能号令万鬼,修为深不可测,不过……他的死早已是九州修士公认的事实。
他怎会还活着。
又出现在这偏僻的云栖镇,伪装成一个气息枯竭的邋遢老者?
但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指向了这个最不可思议的可能。
那老者身上空得诡异的气息,绝非普通的敛息术或寄魂法能做到。那是对生命本质的一种极致剥离与伪装,仿佛灵魂与肉身都已化为一尊没有情感的“容器”,只余下一缕至高无上的意志在俯瞰众生。
这等手段,唯有传说中的“太上忘情道”或“化身亿万”的大神通者方能做到。
还有那句“无味……无谓……无畏”,绝非寻常老者的感慨。
这六个字,像是一道冰冷的箴言,透着对世间万物彻底的漠然与掌控一切的自信。
这分明是上位者的心境!
“果真是他,我们那岂不是死的渣都不剩?”
许靖安索性心一横,又凑到那老者面前,冷冷问道:“你是谁?”
“呵呵呵,我是个苦命人。”
老者抿了抿嘴角的米粒,痴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