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下得黏糊,三天两头来一场,不大,就是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加工坊墙根都长了青苔,滑溜溜的。这天后半夜,雨刚停,月亮从云缝里漏出点光,把湿漉漉的地面照得泛白。
值夜班的是孙小宝。小伙子实诚,赵卫国让他值夜,他就真一宿不睡,搬个小板凳坐在加工坊门口,怀里抱着根枣木杠子——防身用的。其实也没啥可防的,屯里太平,就是图个心里踏实。
黑豹也陪着。它现在养成了习惯,谁值夜班它就陪着谁,趴在门口,耳朵时不时动一下,听着四周的动静。
下半夜两点多,孙小宝有点犯困,眼皮直打架。他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刚走到院墙边想解个手,黑豹突然“呼”地站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咋了?”孙小宝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黑豹没理他,眼睛死死盯着加工坊后墙方向,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它前腿微屈,身子压得很低,那是准备扑击的姿势。
孙小宝赶紧抄起枣木杠子,顺黑豹看的方向望去——后墙外是一片苞米地,刚抽穗,黑乎乎一片。起初啥也看不清,可仔细听,能听见苞米杆子“咔嚓咔嚓”倒伏的声音,还有粗重的喘气声。
野猪!
孙小宝汗毛都炸起来了。加工坊后墙外就是野地,往年这时候野猪常下山祸害庄稼,可从来没离加工坊这么近过。他想起赵卫国交代过,加工坊里堆着原料和成品,值钱着呢。
“黑、黑豹……”他声音有点抖。
黑豹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很,像是在说:别慌。
就这一眼的工夫,后墙外“轰隆”一声,土坯墙被撞得晃了三晃!墙皮哗啦啦往下掉。月光下,能看见个黑乎乎的大影子在墙外拱来拱去——是头半大野猪,估摸着有二百来斤,獠牙在月光下泛着白森森的光。
孙小宝腿都软了,想喊人,可嗓子像被啥堵住了,发不出声。他攥紧枣木杠子,手心全是汗。
黑豹却没慌。它慢慢退后几步,不是逃跑,是在找位置。退到加工坊门前的空地中央,它停下,仰头发出一声长嚎——“嗷呜——”
这声音跟平时不一样,低沉、浑厚,在山谷里回荡。孙小宝从来没听黑豹这么叫过,吓得一哆嗦。
墙外的野猪听见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更疯狂地撞墙。土坯墙哪经得住这么撞?眼瞅着就要被拱出个窟窿。
黑豹动了。它没直接扑上去,而是绕着加工坊跑起来,边跑边叫,叫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凶。它在制造动静,在警告,也在吸引野猪的注意力。
果然,野猪调转方向,放弃了撞墙,循着声音往院子这边来。月光下,能看见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小眼睛里闪着凶光。
孙小宝想跑,可腿不听使唤。他看见黑豹在院子中央站定,四腿叉开,脖子上的毛全炸起来,像头黑色狮子。月光照在它身上,那身黑毛油亮亮的。
野猪冲进院子了,低着头,獠牙对准黑豹就拱过来。那架势,别说狗,就是人挨上一下也得开膛破肚。
孙小宝闭上眼,不敢看。
可预想中的撞击声没传来。他睁开眼,看见黑豹在最后一刻灵巧地往旁边一跳,野猪扑了个空,刹不住车,一头撞在加工坊的门框上,“咚”的一声闷响。
黑豹趁机绕到野猪侧后方,闪电般扑上去,一口咬在野猪后腿上。不是瞎咬,是冲着筋腱去的。野猪痛得“嗷”一声惨叫,甩头想咬黑豹。
可黑豹早松口跳开了,围着野猪转圈,不时低吼几声。它在消耗野猪的体力,也在找下一次机会。
野猪被激怒了,转身又扑。黑豹还是躲,跳上旁边的柴火垛,居高临下地看着野猪。野猪想往上拱,柴火垛不稳,晃了几下,野猪没站稳,打了个趔趄。
就是现在!
黑豹从柴火垛上跳下来,不是扑向野猪,而是冲向院门口。它一边跑一边狂叫,那意思很明显:往这儿来!
野猪果然追了过去。可到了院门口,黑豹突然刹住,转身,正面对着冲过来的野猪。这回它没躲,而是迎着野猪冲上去,在即将撞上的瞬间,往旁边一滚,同时爪子狠狠在野猪侧腹挠了一把。
这一下挠得深,野猪皮糙肉厚也吃不住,侧腹顿时出现几道血淋淋的口子。野猪痛疯了,在原地打转,想找黑豹拼命。
黑豹却退到安全距离,继续低吼着,盯着野猪。它不进攻了,就这么对峙着。
孙小宝这会儿缓过劲来了,扯着嗓子喊:“来人啊!野猪进院了!”
屯子里狗先叫起来,接着有人家的灯亮了。最先跑出来的是李铁柱,他住得近,听见动静提着铁锹就来了。接着是王猛,还有几个邻舍。
等赵卫国赶到时,院子里已经围了好几个人。野猪还在院子中央打转,黑豹守在院门口,不让它出去,也不让它再往里冲。月光下,一猪一狗对峙着,气氛紧张。
“别过去!”赵卫国拦住要上前的李铁柱。
他看清楚了。野猪受了伤,但还有战斗力;黑豹身上也有几处擦伤,但不严重。关键是,黑豹没想死拼,它在拖时间,等援兵。
“拿火把!”赵卫国喊。
有人跑回去拿了火把来,点着了,火光一亮,野猪明显慌了。它怕火。
几个火把围成圈,慢慢逼近。野猪左冲右突,可每次都被黑豹拦住去路。最后它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猛地朝人少的空隙冲去。
“让它走!”赵卫国喊道。
野猪冲出院子,一头扎进苞米地,窸窸窣窣跑远了。
众人这才松口气,举着火把检查院子。加工坊后墙被拱出个大豁口,差一点就通了;门框被撞裂了;地上有野猪的血,也有黑豹的毛。
赵卫国蹲下检查黑豹的伤势。左前腿擦破皮,背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应该是野猪獠牙蹭的。不严重,但看着心疼。
“好样的。”他摸摸黑豹的头。
黑豹摇摇尾巴,舔了舔他的手,然后走到加工坊门口,重新趴下。那意思很明白:我守着呢,没事了。
孙小宝这会儿才彻底回过神来,结结巴巴把经过说了一遍。说到黑豹怎么周旋,怎么智斗,怎么拖延时间,眼睛都放光。
“黑豹成精了!”他最后说,“它知道硬拼不过,就拖着,等咱们来!”
李铁柱也感慨:“要不说这狗通人性呢。它要是硬往上扑,这会儿怕是……”
后半句没说,但大家都懂。野猪那獠牙,扎上就是重伤。
王猛看着黑豹,忽然说:“卫国哥,黑豹这不比打猎差啊!看家护院,保护集体财产,这是功臣!”
这话提醒了赵卫国。是啊,黑豹的价值,不只在打猎上。它能守家,能护厂,能预警,这比打只兔子、套个狍子重要多了。
他站起身,对大伙儿说:“今天多亏了黑豹。加工坊要是让野猪闯进去,损失就大了。往后值夜班的,黑豹陪着,大家也放心。”
众人纷纷点头。经此一事,屯里人对黑豹的看法又变了——以前是赵家的好猎犬,现在是全屯的守护犬。
天快亮时,赵卫国带着黑豹回家。张小梅早就起来了,听说了事儿,赶紧烧热水给黑豹清洗伤口。她边洗边心疼:“这要是咬深了可咋整……”
黑豹乖乖趴着,任她摆弄,只是偶尔舔舔她的手,像是在安慰:没事,小伤。
赵卫国坐在旁边看着,心里感慨万千。前世黑豹跟他吃苦,这辈子总算过上了好日子,可那份忠诚和勇猛,一点没变。只是换了种方式——从山林里的猎手,变成了家园的守护者。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归宿。
阳光照进院子时,黑豹的伤口处理好了。它站起来,抖抖毛,走到院门口,又回头看看赵卫国,像是在问:今天还去加工坊吗?
“去。”赵卫国笑了,“以后天天去。那是你的新地盘。”
黑豹摇摇尾巴,眼神明亮。
从这天起,黑豹在加工坊的地位彻底稳固了。工人们上下班都会跟它打招呼,值夜班的有了它陪着,心里踏实多了。而黑豹,也真正把守护加工坊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它不再天天望着山林方向了。因为它知道,这里,就是它新的战场。而它,依旧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