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帝都城门,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喧嚣声浪扑面而来,笔直宽阔的朱雀大街以巨大的青石板铺就,足以容纳十驾马车并行。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的轱辘声、酒楼传出的丝竹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各种食物香气、胭脂水粉味……共同织就了一幅繁华鼎盛的帝都画卷。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有高冠博带的文人墨客,有锦衣华服的权贵子弟,有身负刀剑的江湖豪客,亦有为生计奔波的平民百姓。放眼望去,一派歌舞升平。
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沈清辞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暗流。街角巷尾,偶尔能看到眼神锐利、气息沉稳之人悄然巡视;一些看似普通的商铺门口,悬挂着难以察觉的特定标记;甚至空气中,都隐隐流动着一股紧绷的气息,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夜宸与她并肩而行,对周遭的繁华与暗流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偶尔掠过某些特定的建筑或标记,深邃的眸中若有所思。
“我们先去何处?”夜宸低声问道。按照常理,沈清辞既已回京,理应第一时间返回靖国公府。
沈清辞脚步未停,目光扫过街边一间悬挂着“济世堂”牌匾、门庭若市的医馆,语气平静无波:“回府。”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柳氏母女想必已收到沈玉娇的消息,正张网以待。她倒要看看,如今这靖国公府,是何等的龙潭虎穴。而且,父亲沈擎苍被禁足府中,她必须尽快确认他的状况。
两人不再多言,穿过熙攘的人群,朝着位于帝都勋贵聚集的城东区域行去。
越靠近城东,街道越发整洁肃静,高门大院鳞次栉比,朱门紧闭,石狮威严,偶有装饰华丽的马车进出,透露着与平民区截然不同的权贵气息。
靖国公府,便坐落在这片区域的核心地带。
远远望去,黑底金字的“靖国公府”牌匾高悬,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狻猊威严肃穆,红漆大门紧闭,只有侧门开着。但与往日门庭若市、车马不绝的景象不同,今日的国公府门前显得格外冷清,甚至连守卫的府兵都少了几分精气神,眉宇间带着一丝惶然与不安。府邸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
“站住!什么人?!”见沈清辞和夜宸径直走来,一名府兵上前拦住,语气虽然还算客气,但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国公府正值多事之秋,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沈清辞停下脚步,抬眸看向那熟悉又陌生的府门,心中并无多少涟漪,只有一片冰封的冷静。她缓缓取下头上遮阳的帷帽,露出那张虽经修饰,却已能看出清丽轮廓的面容。
“是我。”她声音清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府兵先是一愣,待看清沈清辞的容貌,尤其是对上那双清冽深邃的眸子时,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结结巴巴道:“大……大小姐?!您……您回来了?!”
府门口其他几名守卫也闻声看来,皆是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这位传说中命硬克亲、脸生恶疮、被送往庄子上自生自灭的嫡小姐,竟然回来了?!而且,她脸上的恶疮似乎好了大半,整个人的气质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再是那个怯懦卑微、任人欺凌的少女,而是……而是带着一种让他们感到心悸的冷冽与威严!
“怎么?我回自己的家,还需要向你们通报?”沈清辞目光淡淡扫过几名守卫,那眼神并不凌厉,却让几人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不……不敢!大小姐请!快请进!”为首的守卫队长连忙躬身让开道路,额角渗出了冷汗。他虽然只是个小人物,但也嗅到了府内不寻常的气氛,这位大小姐此时归来,恐怕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沈清辞不再多看他们一眼,与夜宸一同,坦然迈步,踏入了靖国公府的侧门。
身后,几名守卫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与一丝莫名的期待。
一入府门,熟悉的亭台楼阁、水榭回廊映入眼帘,布局依旧,但气氛却截然不同。往来仆役行色匆匆,脸上大多带着惴惴不安之色,见到沈清辞,先是惊愕,随即慌忙低头行礼,眼神闪烁,不敢与她直视。整个府邸弥漫着一股压抑、惶恐的气息。
沈清辞径直朝着记忆中原主所住的、最为偏僻破败的“听雪苑”走去。然而,刚穿过一道月亮门,便被一行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之人,正是柳姨娘身边最得力的王嬷嬷。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绸缎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堆着假笑,眼底却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老奴给大小姐请安。”王嬷嬷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看似恭敬地行了一礼,语气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大小姐突然回府,怎地也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夫人和老爷都惦记着呢。只是如今府中事务繁忙,夫人正在处理要事,特意吩咐老奴先来安顿大小姐。”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指柳氏。而“安顿”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沈清辞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王嬷嬷,这个前世今生都没少欺辱原主的老刁奴。
“不劳王嬷嬷费心。”沈清辞语气淡漠,“我回自己的院子即可。”
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您原先住的听雪苑年久失修,潮湿阴冷,实在不宜居住。夫人心慈,早已将离主院更近的‘锦瑟院’收拾出来,环境清幽,一应物件都是崭新的,特请大小姐移步。”
锦瑟院?那确实是处好院子,但紧邻着沈玉娇的住所,说是方便“照顾”,实则是为了更好的监视和控制。
“不必。”沈清辞拒绝得干脆利落,“听雪苑很好,我住惯了。”
王嬷嬷脸色微微一沉,语气也强硬了几分:“大小姐,这是夫人的意思。如今府中是多事之秋,夫人掌家不易,还望大小姐体谅,莫要任性,让夫人为难。”
她身后的几个婆子也上前一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大有不听从安排便要“请”她过去的架势。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夜宸站在沈清辞身侧,眼神微冷,但他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沈清辞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让王嬷嬷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王嬷嬷,”沈清辞上前一步,距离王嬷嬷仅有咫尺之遥,那双清冽的眸子直视着对方闪烁不定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离府数月,倒是忘了问你,我母亲当年留下的那支赤金点翠蝴蝶簪,你戴得……可还舒服?”
王嬷嬷浑身猛地一僵,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瞳孔因极度惊恐而骤然收缩!
那支簪子!是当年先夫人阮氏的陪嫁之物,价值连城,更意义非凡!先夫人去后,她仗着柳氏的势,暗中将其侵吞,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偶尔才敢偷偷拿出来把玩片刻,这贱人……她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若是捅出去,侵吞主母遗物,足够她死上十次!柳氏也绝不会保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王嬷嬷的心脏,她看着沈清辞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大……大小姐……”王嬷嬷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之前的倨傲和算计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老奴……老奴……”
“我现在,要回听雪苑。”沈清辞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平淡,“嬷嬷可有意见?”
“没……没有!绝对没有!”王嬷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慌忙让开道路,对着身后那些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婆子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让开,恭送大小姐回院!”
婆子们虽不明所以,但见王嬷嬷如此惶恐,也不敢多问,连忙退到两旁,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沈清辞不再多看她们一眼,与夜宸一起,从容地穿过人群,朝着听雪苑的方向走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王嬷嬷才仿佛虚脱般,踉跄一步,靠在廊柱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衣裳已被冷汗浸透。
“嬷嬷,您怎么了?那丫头……”一个婆子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闭嘴!”王嬷嬷猛地打断她,眼神惊惧地看向沈清辞离去的方向,声音嘶哑,“以后……都给我放聪明点!这位大小姐……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她抚着狂跳不止的心口,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沈清辞那句轻飘飘的话,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含着无尽寒冰与死亡的眼眸。
听雪苑,位于国公府最偏僻的西北角。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院门,一股荒凉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杂草丛生,仅有的几株花木也早已枯萎,房屋的窗纸破损,在风中呼啦作响。
这里,承载了原主沈清辞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
沈清辞站在院中,目光扫过这熟悉的一切,神情平静。对她而言,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夜宸环视四周,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条件简陋,委屈你了。”沈清辞看向他,语气带着一丝歉意。她与夜宸虽是盟友,但让他跟着住在这种地方,确实有些不妥。
夜宸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无妨。”于他而言,居所华陋并无区别。他更在意的是,这国公府内暗藏的危机。
“你方才提及那簪子……”夜宸问道。他看出那是击溃王嬷嬷心理防线的关键。
沈清辞走到院中的石凳旁,指尖拂过上面的灰尘,淡淡道:“原主记忆中的碎片罢了。那老奴贪得无厌,又胆小如鼠,稍加敲打,便不成气候。”
她前世身为佣兵之王,审讯、洞察人心是基本功。王嬷嬷那点道行,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柳氏母女不会善罢甘休。”夜宸提醒道。城门口的冲突,加上王嬷嬷这里的受挫,对方必然会有更激烈的反应。
“我知道。”沈清辞抬眼,望向主院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她们不出手,我如何能找到破绽?如何能……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她需要尽快了解府内现状,摸清柳氏的底牌,更重要的是,要见到被禁足的父亲沈擎苍!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带着哭腔、又惊又喜的少女声音:
“小姐!真的是您吗小姐?!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