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那张毫无情绪、宛若冰雕的脸庞,谢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混合着方才目睹他们弹指间湮灭强大怪物的震撼,内心最深处那点本能的畏惧被彻底勾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怀中那柄法扇再次取出,展现在两人眼前。
法扇出现的刹那,周围那些好奇观望的灵体们顿时泛起一阵细微的波动,它们的光晕好奇地凑近,又因那上面自然散发的气息而本能地保持着一丝敬畏的距离——
在这片以记忆与思念为基调的克莱因蓝世界里,如此纯粹而浩瀚的星辰之力,是罕见而夺目的。
无需催动,法扇本身便是一件蕴含了法则的奇物。
只见扇骨上镌刻的古老星图逐一亮起,细微如尘的星辉自扇面流淌而出, 涓涓细流,旋即化为奔腾的星河!
一道璀璨夺目的银河虚影自扇面升腾而起,悬浮于空,无数细小的星辰在其中生灭、运行,遵循着某种亘古不变的至高法则。
纯净、浩然、秩序井然的星辉洒落,瞬间驱散了周遭残留的些许污秽与死气,将那片被混沌忆质污染过的空间映照得一片清朗澄澈,与之前的混乱黑暗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谢灵看得有些呆了,他紧握着扇柄,手心却渗出冷汗。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主动催发这股力量,只能徒劳地祈祷着这法扇能“自己”完成该做的事,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喉咙。
好在,这源自穹天心阵的珍宝并未让他失望。
无需他这“凡人”操控,那展开的星河虚影在空中缓缓流转,无数星光如同拥有生命般闪烁、延伸,最终所有的星辉都仿佛受到了冥冥中的指引,迅速收敛、凝聚,化作一道无比凝聚、笔直如剑的纯白星光之束!
它如同拥有灵智般,锐利地刺破空气,毫不犹豫地指向村落外围某个方向——那片区域矗立着几根残缺的、与周围柔和的忆海环境格格不入的古老石柱,显得突兀而神秘。
指引既现,瑶瑶没有丝毫犹豫耽搁。
她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身形一晃,已如一道离弦的蓝色箭矢,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疾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沿着星光指引的方向掠去。
她的步伐稳健迅捷,绕过地面上所有的坑洼与障碍,那速度与精准度,远超常人,甚至超越了大多数目能视物者,根本令人无法联想到她是一位盲人。
唯有那根倒在一旁的导盲杖,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代价”。
许云楚并未立刻跟上,他侧过头,对仍处于震惊中的谢灵平静开口。
“现在,你看到了这把法扇所具备的能力了?星辰指引,破妄存真,在这片易于迷失的忆之海里,它是无可替代的路标。这,便是我执意欲以那两件物品与你交换的原因所在。”
谢灵怔怔地看着手中光华渐敛、但星指引路光束依旧稳固的法扇,又望向瑶光消失的方向,最终目光回到许云楚深邃平静的脸上。
他心中的抗拒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正在快速消融,转而化为一种沉甸甸的理解。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我……明白了它的价值。只是……”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扇骨,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与钱塘君相关的、令他感到安心的气息,要就此交出,确实难以割舍。
“不必着急。”
许云楚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当世界的真相逐渐在你眼前展开,你自然会懂得更多,也更能明白手中之物真正的意义,以及放下它所代表的含义。”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忆海的重重空间,语气沉凝而富有力量:
“人因何而感到恐惧?很多时候,并非源于眼前的危险,而是源于对未知的茫然,对前路的不确定。正所谓行走在自己的命途上,没有人生来便是无畏而勇敢的。
“你所紧握的东西,无论是器物、力量还是记忆,往往都与自身的魂魄有着深深的牵绊,如同一种无形的契约,承载着你的认知与安全感。当更广阔的图景逐渐展现,当你亲眼见证秩序如何运行,混乱因何而起,你自然会重新审视这一切,明白何者当执,何者当释。”
说完这番话,许云楚身形微动,也向着星光指引的方向而去。但他的速度并不急促,更像是一种沉稳的跟随。
谢灵立刻明白,长江君此去,首要并非处理那变异的忆质主体,而是如同一座最坚实的靠山,确保瑶瑶在净化过程中的绝对安全——
这是她的职责与使命,他不会越俎代庖,只会在必要时成为那定鼎乾坤的力量。
谢灵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法扇,紧随那道沉稳的背影而去。星光的指引在前方闪烁,引领他们走向那片隐藏着最终源头、弥漫着不安与未知的石柱区域。
这片突兀出现的列柱区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不祥气息。
石柱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暗色符文,那纹路扭曲而邪异,仿佛是用凝固的血液与绝望勾勒而成。
谢灵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经过这片区域,还是整个世界都被忆体所笼罩的时候,根本不见这些石柱的踪影——
它们仿佛是伴随着那变异忆质的爆发,凭空从忆海的基底中“生长”出来的。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些若隐若现的黑色丝线就越是清晰,它们与此前在枯井和草滩遭遇的污秽忆质同源同质,如同无形的触须,贪婪地汲取着周围空间的能量,又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星芒法扇指引的光束笔直地刺入列柱中央,证实了源头的所在。
然而,找到这片区域并非终点,真正的目标是藏匿于此的、尚未被完全同化却已彻底变异的忆囊主体。
它就像一颗不断扩散的恶性肿瘤,持续将纯净的忆质转化为黑暗与死寂。若任由其发展,整个忆海世界都可能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孕育出更多、更恐怖的魔物。
谢灵紧跟两人,小心翼翼地前行。
突然,他的前脚步骤然停住——鞋尖前方,一道无形的界限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界限之内,大地呈现出一种半圆形的、令人心悸的黑红色区域,仿佛被剧毒浸染。
那些石柱上的暗色符文仿佛活了过来,不断向下滴淌着粘稠的黑红色光芒,这些光芒在地面汇聚、隆起,最终在列柱环绕的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脉动着的、如同心脏般的恐怖毒瘤!
这毒瘤的生长速度快得骇人,几乎就在谢灵目光锁定的几秒内,它又膨胀了一圈,表面布满扭曲的血管状纹路,疯狂地抽取着周围一切记忆的力量,将其转化为精纯的死寂与怨毒。
“已经形成死域了。”
许云楚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这规模……怕是达到准一型了。瑶瑶,你可以吗?”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使者,语气中透出明显的担忧。死域的等级划分谢灵并不清楚,但“准一型”显然意味着极高的危险程度。
瑶光空洞的目光“望”着那片翻腾的黑红色死域,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坚定:“我没问题。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那片黑红色的死亡领域!
就在她踏入死域的瞬间,那中央的毒瘤仿佛被彻底激怒,猛地剧烈搏动起来!
无数道凝练如实质的黑红色死灵之力,如同密集的流星火雨,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四面八方朝着她攒射而去!攻势之猛烈、之迅疾,远超之前草滩上的触手攻击。
然而,她周身那寂灭的业火之环骤然暴涨!
幽暗的火焰仿佛拥有了生命,主动迎上那些死灵攻击,火焰过处,那些充满怨毒的能量如同投入烈火的枯叶,瞬间被净化、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根本无法近她分毫。
“什么又叫我的事?唉,这妮子——”
许云楚看着她那义无反顾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却并无多少责备,反而更像是一种习惯了的口是心非。
谢灵的注意力则完全被死域内部的变化所吸引。
他清晰地看到,中央那颗巨大的毒瘤就是一切的核心与源头。
它不仅在疯狂吞噬,更是在以一种霸道无比的方式向外强行施加着某种黑暗的“世界规则”——
一种绝对排斥生机、崇尚死寂的领域之力。
尤其当她这个充满生灵气息的“异物”闯入后,这片死域的活性被彻底激发,攻击变得愈发狂暴,吞噬的速度也明显加快,那黑红色的范围似乎都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扩张,试图将更多纯净的忆海纳入它的死亡版图。
战斗一开打,就仿佛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引发了剧烈的沸腾。
死域中央那颗巨大的毒瘤疯狂搏动,每一次收缩都喷射出更为浓稠、更为暴戾的死灵之力。
这些力量不再是无序的流星雨,而是凝聚成一道道扭曲的、如同怨魂哀嚎般的黑红色冲击波,从四面八方悍然撞向那一点孤蓝。
但她丝毫不惧。
她立于原地,双手虚抬,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左手指尖,那寂灭深红的业火再次升腾,跳跃燃烧间,带着审判与终结万般罪业的威严;
而她的右手指尖,竟同时燃起另一种火焰——那是一种极为纯净、近乎透明的克莱因蓝神火,火焰之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规则符文在生灭流转,散发着维系世界、降临秩序的浩瀚之力!
红与蓝,毁灭与秩序,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火焰在她身上完美交融,非但没有相互冲突,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与增幅。
面对汹涌扑来的死灵冲击,她双手缓缓划动。
深红业火如同贪婪的巨蟒,主动迎上,所过之处,那些充满怨毒的死灵之力如同遇到了克星,被迅速焚烧、净化,化为虚无;
而湛蓝神火则如最坚韧的屏障,在她周身流转,凡是被其光芒照亮的区域,那死域强行施加的黑暗规则竟被短暂地排斥、抵消,仿佛一片污浊中被硬生生开辟出的纯净领域!
她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凭借双色火焰的流转,便将那狂涛骇浪般的攻击死死抵住,并开始以缓慢却不可逆转的姿态,反向推进!
以她为中心,一个红蓝双色交织的奇异气场正在逐渐张开。
这气场并不暴烈扩张,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力量,稳稳地压过了死域的侵蚀之力,将其逼得节节后退。
那气场的范围明明小于整个死域,但其凝练的程度、蕴含的规则力量层次,竟明显高于这准一型的死域一筹!
它所到之处,黑红色的地面仿佛被“净化”了一般,暂时恢复了忆海原本的克莱因蓝色泽,虽然这恢复只是暂时的,却足以令人震撼。
谢灵看得心神激荡。
他这才明白,之前在草滩上应对那聚合体时,她明显有所收敛,或许是因为许云楚在侧,或许是因为顾及周围环境。此刻长江君在外压阵,她独自面对这更强大的死域核心,终于展现出了更为惊人的实力——双火同燃,法则自显。
这场面堪称壮观,双色火焰与死域黑红能量的碰撞无声却激烈,每一次交锋都引得整个空间微微震颤,逸散出的能量波动让谢灵感到阵阵心悸。
然而,看着那在死域中心如同神只般稳定推进的蓝色身影,谢灵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丝异样感。
他总觉得……这似乎仍不是她的极限。那双色火焰运转固然精妙强大,逼得死域节节败退,但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在进行一种“精准”的“作业”,而非倾尽全力的“搏杀”。
仿佛她体内还蕴藏着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只是眼前这准一型的死域,尚不足以逼她真正显露。
她的强大,似乎依旧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看得见令人惊叹的冰山一角,却无法窥其全貌。
这份有所保留,让谢灵在稍稍安心之余,又对那可能迫使她展现全力的“未来灾难”,产生了更深的不安。
然而,就在瑶瑶看似逐渐掌控局面,双色火焰稳稳压制死域之时,许云楚眉头骤然紧锁,他猛地向前一步,周身无形力场瞬间扩张,化作一道凝实的淡蓝色光幕,将身后的谢灵以及更远处的灵体们尽数笼罩其后。
“退后!所有人,立刻远离这片区域!”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如同惊雷炸响,“小心,这东西要展露出它的真身了——!”
战场中央的能量碰撞过于激烈,爆炸的轰鸣与法则交织的尖啸淹没了他的警告。
谢灵只看到许云楚嘴唇翕动,神情前所未有的严峻,却未能听清具体内容。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妙,正想后退,却已然迟了!
只见那被双色火焰压制到极致的死域核心——那颗巨大的黑红色毒瘤——非但没有崩溃,反而猛地向内塌缩!所有的黑暗、死寂、怨毒能量在刹那间被压缩到一个极点,随即——
轰!!!
并非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一种纯粹精神与法则层面的恐怖冲击!
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扭曲了光线的诡异流光,以超越感知的速度骤然扩散!
它无视了瑶光双色火焰的防御,并非穿透,而是如同一种“概念”上的污染,直接作用于在场所有拥有灵智的存在!
许云楚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那流光爆开的瞬间,他设下的蓝色光幕光芒大盛,试图拦截这诡异的精神冲击。大部分冲击确实被光幕挡下,化作涟漪荡漾开来,让光幕剧烈震颤。
但仍有一缕极其细微、却凝练无比的流光,如同找到了防御的缝隙,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绕过光幕的主导范围,直刺谢灵的眉心!
“不好!”
许云楚瞳孔一缩,抬手便抓向那缕流光,指尖莹白光芒闪烁,试图在其命中前将之掐灭。但他的动作终究慢了毫厘!
那缕流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撞入了谢灵的脑海!
“嘶啦——!”
谢灵只觉得头颅仿佛要炸开,眼前的一切景象瞬间扭曲、破碎!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如潮水般将他吞没,耳边是无数怨毒的嘶嚎——那声音像是无数冤魂在骨缝里磨牙,又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撕扯血肉,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更可怖的是混乱的记忆碎片,它们像失控的玻璃碴子,疯狂冲刷着他的意识。
前一秒,他还站在原地,心脏被她展现的强大力量攥得发紧,可下一秒,这份震撼便被极致的坠落感取代,仿佛从万丈山巅被猛地推下,径直坠入无边无际的炼狱。
巨大的落差感像重锤般砸在他的神经上,让他几乎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双腿发软得如同灌了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倒去,视野里的一切都在疯狂扭曲、旋转,最终被一片混乱的血色与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充斥,连指尖的触感都开始变得麻木。
就在他被这股冲击撞得意识模糊、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时,那死域中心——此前被极致压缩、又骤然爆开的地点,异变再次滋生。
原本弥漫在四周的死灵之力与污秽忆质,像是褪去的潮水般迅速退去,层层叠叠地向内收敛、塑形。
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与腥甜渐渐淡去,之前那颗不断蠕动、散发着黑红色瘴气的“毒瘤”也随之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缓缓从能量漩涡中站立起来的“人形”——它的轮廓在混沌中逐渐清晰,每一寸凝聚的能量都带着令人胆寒的厚重感。
那确实是由忆囊幻化而成的忆体,却以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方式存在。它不再是以往那般混沌的能量团,没有丝毫松散的虚浮感,而是完完全全凝聚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中年男子形象。
男子身形高大,却微微佝偻着脊背,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了数十年,连肩膀都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
他的面容始终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唯有那双眼眶的位置,两点红光在黑暗中闪烁——
那红光不似火焰般炽热,反倒像两团浸在冰水里的鬼火,透着无尽的痛苦、蚀骨的怨毒,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渴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能填补灵魂空缺的东西。
它,或者说“他”,缓缓抬起头。那两点红光穿透了渐渐平息的能量乱流,无视了空气中残留的波动,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精准地落在了正抱着头颅、蜷缩在地上痛苦不堪的谢灵身上。
谢灵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显然正被脑海中的剧痛折磨得濒临崩溃。
不远处,许云楚的目光冰冷得如同万年寒铁,周身的气息紧绷到了极致,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动,显然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瑶瑶则重新凝聚起双色火焰,警惕地盯着那个刚凝聚成形的忆体,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就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里,那个由最污秽的忆质凝聚而成的中年男人形象的忆体,却仿佛完全无视了许云楚与瑶瑶的威慑。
他朝着谢灵的方向,缓缓地、执拗地,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和他的身形一样凝实,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指节分明,却缠绕着一道道细密的黑色纹路,那些纹路像是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气。
每移动一寸,空气中的温度都仿佛降低几分,连光线都在他的指尖微微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