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棺中声
正德三年的秋汛来得急。
青州府推官沈砚之在公堂审完最后一桩田产案,靴底沾着泥便往城南义庄赶——老仵作周伯前日染了时疫,他得亲自验那具从运河里捞上来的无名尸。
义庄门闩锈得厉害,沈砚之推开门,霉味混着桐油香扑面而来。停尸板上蒙着白布,他刚要掀,忽闻一阵细碎的呜咽。
周伯?他唤了一声,无人应。
白布下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
沈砚之后退半步,腰间铁尺已握在掌心。那尸体穿着湿漉漉的青布短打,指甲深深抠进棺板,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歪着——分明是溺亡之相。可此刻,它竟缓缓坐起,浑浊的眼珠转向他,嘴角咧到耳根:救...我...
沈砚之踉跄撞翻供桌,香烛滚落一地。那东西扑过来时,他看清了它胸口的水藻,还有后颈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这分明是他半月前批斩的江洋大盗独眼蛟!
来人!他嘶吼着抄起门后的竹扫帚,可等衙役提着灯笼冲进来,义庄里只剩满地狼藉。周伯缩在墙角发抖:大...大人,小的刚才见那尸...自己爬出来了...
沈砚之摸向怀中的验尸格目,指尖触到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今早送来的报丧单,写着城西米铺王掌柜昨夜暴毙,家属说停灵时听见棺材里有敲击声。
第二章 鬼市灯
三日后,沈砚之蹲在城隍庙后的破屋,对着半块焦黑的龟甲发怔。
这是他从义庄废墟里捡到的,上面刻着些歪扭的古篆,像极了《太平广记》里提到的。更诡异的是,龟甲边缘凝着暗褐色的渍,凑近闻有股腐肉混着朱砂的腥气。
沈大人又在查那些邪乎事?
斜刺里伸来个烟杆,敲了敲他脚边的龟甲。沈砚之抬头,是个穿玄色直裰的老者,脸上有道蜈蚣似的刀疤。
阁下是...
在下姓陈,做些古董生意。老者坐下,烟锅里腾起青雾,最近城里可不太平,米铺王掌柜出殡那日,送葬队亲眼见棺材自己走了半里地,直到撞在城隍庙石狮子上才停住。开棺一看,王掌柜的舌头伸得老长,眼睛只剩两个血窟窿。
沈砚之攥紧袖口:可曾报官?
陈老头嗤笑:报官?知府大人说这是厉鬼寻仇,让各家烧纸超度。可昨儿我听说,西市的棺材铺掌柜也死了,停灵时棺材里传出拍板声,像是在唱曲儿——您猜怎么着?那掌柜生前最会唱《牡丹亭》。
老者压低声音:我有个远房侄子,在太医院当值。他说...最近宫里的御药房总丢东西,丢的不是药材,是朱砂和雄黄。
沈砚之猛地站起:朱砂镇尸,雄黄驱邪,怎会...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铜锣响。几个衙役举着火把跑过,嘴里喊着:走水了!城南义庄又走水了!
第三章 御园槐
五更天,沈砚之站在御花园的槐树下。
树龄碑刻着洪武三十年植,粗可合抱的树干上,密密麻麻钉着桃木钉。他摸出怀中的龟甲,对着月光辨认——那些古篆竟与《大胤秘录》里记载的镇尸文如出一辙。
沈大人好雅兴,深夜赏槐。
女声从身后传来。沈砚之转身,是当今皇后崔氏。她穿着月白翟衣,鬓边珍珠颤巍巍的,可眼底泛着青,像是几日没睡。
娘娘怎会在此?
哀家睡不着。崔皇后抚过槐树枝桠,这树是先帝手植,说是能保江山永固。可最近...总听见树洞里有婴儿哭。
沈砚之心头一紧。他在义庄见过的尸体,脖颈处都有类似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扼住,而勒痕的形状,竟与槐树枝桠的截面吻合。
娘娘可记得三年前,先帝驾崩那晚?他试探着问。
崔皇后脸色骤变:先帝是寿终正寝!
可太医院记录显示,先帝临终前用的不是参汤,是...尸油。沈砚之从袖中抽出一份染血的脉案,当时负责煎药的太医暴毙,脉案却出现在臣的案头。
远处传来更鼓,已是寅时三刻。崔皇后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知道得太多了。去查查十年前的换棺案吧,当年先帝的棺椁里...装的不是他。
第四章 地宫碑
七月十五,中元节。
沈砚之带着几个亲信,摸进了先帝陵寝。
地宫入口藏在碑亭后,石门上的饕餮纹沾着新鲜的血。他用龟甲刮开苔藓,露出二字——那是太祖皇帝的年号。
怪事。随行的老匠作喃喃,这地宫该是先帝的,怎会有太祖的印记?
沈砚之没答话。火把照亮甬道,两侧壁画上的皇帝个个双目圆睁,嘴角咧到耳根,与义庄里那具复活的尸体如出一辙。
地宫正中央,停放着两口棺椁。
左边那口刻着大胤太祖高皇帝,右边...空着。
沈砚之突然注意到,太祖棺椁的缝隙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他伸手蘸了一点,凑到鼻端——是尸油,还混着腐肉的腥气。
快看!老匠作指向右边的空棺。
棺盖上用金线绣着大胤景王四个字。沈砚之记得,景王是先帝胞弟,二十年前暴病身亡,棺椁一直停在皇陵偏殿。
地宫深处传来脚步声。
他们举着火把照去,只见数十个穿着明黄龙袍的摇摇晃晃走来,他们的脸肿胀发青,指甲长得能勾住地面,可每一步都像踩着鼓点,整齐得可怕。
为首的那个,正是景王。
你们...扰了朕的清净。景王的声音像两块磨盘在碾,这皇陵本就是朕的,朕的子民...该醒过来了。
第五章 终局书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
沈砚之站在承天门城楼上,看着下面涌动的活尸潮。他们的动作僵硬却迅猛,见人就扑,咬断喉咙后便开始啃噬血肉。禁军的长矛刺穿他们的胸膛,可那些伤口很快愈合,只留下焦黑的痕迹。
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去慈宁宫!
沈砚之冲进慈宁宫时,崔皇后正跪在佛前。她的翟衣浸透了血,手里攥着半块虎符。
这是调动京营的虎符。她将虎符塞进沈砚之手里,景王的尸毒是用太祖陵里的养尸土培育的,每月十五借月光扩散。十年前先帝发现此事,想毁了养尸土,却被景王...换了棺椁,假死蛰伏。
那现在...
现在养尸土已经污染了整个京城的地脉。崔皇后指向窗外,活尸不会停,除非烧了太祖陵,断了他们的根。
沈砚之握紧虎符:臣这就去调京营。
来不及了。崔皇后惨笑,景王的目标是朕,他说要带朕去地下,做他永远的王后。她突然抓住沈砚之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替朕...写一部《尸志》,让后世知道,这大胤的江山,是怎么烂在尸堆里的。
卯时,太祖陵方向升起冲天火光。
沈砚之站在城楼上,看着活尸在烈焰中蜷缩成灰烬。他摸出怀中的龟甲,上面的冥文正在燃烧,化作一缕青烟飘向天空。
后来史书记载,正德三年七月,青州府推官沈砚之平定,焚毁皇陵邪祟,加封太子少保。
但民间野史里说,每到月圆之夜,还能听见皇陵地宫传来敲击声,像是在写一部永远没有结尾的《尸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