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那并非单一的弓弦震动，而是成百上千张硬弓同时释放的、汇聚成一片的、沉闷而压抑的死亡轰鸣！如同无数只来自幽冥的毒蜂在同一瞬间振翅，声音撕裂了空气，也几乎要撕裂凤九歌的耳膜与灵魂！
那轰鸣声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山谷中的血腥气，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音浪。凤九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这声音紧紧攫住，每一次跳动都变得异常艰难。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震动通过脚下的岩壁传递上来，与她急促的心跳产生诡异的共振。
遮天蔽日的箭矢，带着冰冷的金属反光，如同骤然降临的、密集得令人窒息的铁黑色暴雨，从断崖之上倾泻而下！阳光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死亡的幕布所吞噬，山谷内的光线骤然暗淡，只剩下箭镞划破长空时那凄厉到极点的、仿佛冤魂哭泣的尖啸！
那尖啸声刺入耳膜，让人不寒而栗。凤九歌眼睁睁看着那片铁黑色的死亡之雨覆盖了整个山谷，仿佛天空都被这密集的箭矢撕裂。她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头顶。
无差别覆盖！
无论是仍在咆哮着向前冲杀、试图彻底碾碎那最后抵抗阵地的北戎士兵，还是那如同磐石般死死守护着中心那道银甲身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镇北王亲卫，亦或是刚刚攀上岩壁、正准备发起决死冲锋的凤九歌五人，全都在这片死亡之雨的笼罩之下！
二皇子派来的监军赵擎，其心肠之狠毒，算计之缜密，在此刻显露无疑！他不仅要借北戎之手除掉萧无痕，更要亲手“补刀”，确保万无一失！甚至，还要将可能目睹这一切、前来救援的“意外因素”——比如凤九歌他们——也一并抹除！用这漫天箭雨，将所有的证据、所有的活口，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彻底埋葬在这无名山谷之中，事后只需上报一场“与北戎主力遭遇，血战至最后一人，同归于尽”的惨烈战役即可！
“小心！！！”
几乎是本能，凤九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厉喝！她来不及去思考这背后更深的阴谋与背叛，求生的本能和对下方那个男人刻骨的担忧，让她在箭雨临头的瞬间，做出了最迅捷的反应！
她的声音在弓弦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急迫。那一声呐喊仿佛耗尽了她肺腑中所有的空气，喉间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猛地将身体向侧面一块突兀耸立的巨岩后方蜷缩，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狠狠地将因为中毒和伤势而反应稍显迟钝的暗一，也一同拽向了这唯一的、狭小的掩体之后！她的动作迅如雷霆，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而传来一阵酸痛，但她顾不得这些，只求能将暗一及时拉离死亡边缘。
“噗噗噗噗——！！”
就在他们身形刚刚隐入岩石阴影的下一刹那，密集如擂战鼓的撞击声便在他们刚才立足的地方、以及周围的岩壁上疯狂炸响！坚硬的岩石表面被锋利的箭镞凿出无数个白点，石屑纷飞，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一些角度刁钻的流矢甚至擦着岩石的边缘掠过，带走了凤九歌几缕飘散在空中的发丝，冰冷的死亡触感让她颈后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那箭矢撞击岩石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有无数只巨锤在同时敲击着她的耳膜。她能感觉到碎石屑溅到脸上的刺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硝石与金属摩擦产生的焦糊味。暗一沉重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愤怒。
另外三名跟随他们一同潜行上来的凤家暗卫，同样经验丰富，在凤九歌示警的瞬间便各自寻找掩体，或翻滚，或疾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第一轮致命的覆盖射击。然而，其中一人动作稍慢了半拍，或者说，他为了掩护身旁的同伴，肩膀被一支势大力沉的狼牙箭瞬间穿透！箭头带着一蓬血雾从他肩后冒出，他闷哼一声，脸色骤然苍白，但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痛呼，靠着意志力强行稳住了身形，继续隐蔽。
凤九歌瞥见这一幕，心头一紧。那暗卫的眼神坚毅如铁，即使疼痛让他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他的目光依然锐利，手中的兵器依然握得稳如磐石。这就是凤家培养出来的死士，即使面对死亡，也不会丧失战斗的意志。
而下方山谷中的景象，则更为惨烈，宛如人间地狱！
“举盾！！保护王爷！！”残存的亲卫中，有人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
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子，却透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决绝。还能行动的重盾手们，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些早已遍布刀痕箭孔、残破不堪的大盾奋力举起，试图在萧无痕的头顶和周围，构筑起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
“笃笃笃笃……！”
箭矢如同冰雹般砸落在盾牌之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撞击声。有些箭矢力量极大，直接穿透了木质盾牌，锋利的镞尖从内侧透出，险些伤到持盾的士兵。更有许多箭矢，从盾牌的缝隙间，或者从防御的死角，如同毒蛇般钻入！
“呃啊——！”
“噗通！”
惨叫声、身体被利箭穿透的闷响、力竭倒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瞬间压过了之前兵刃交击的喧嚣。一个个刚才还在奋力搏杀的身影，如同被收割的麦秸般，在箭雨中无力地倒下。鲜血，从他们身上的创口汩汩涌出，很快便将脚下那片早已被浸透的土地，染成了更加深沉的、几乎发黑的暗红色。
凤九歌透过岩石缝隙，眼睁睁看着那些忠勇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心如刀绞。她能看见他们临死前依然望向萧无痕方向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不甘和担忧。这些将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心心念念的依然是他们的主帅。
萧无痕身处箭雨的中心，面临的危险更是远超他人！即便有亲卫舍生忘死的护卫，那如同暴雨倾盆般的箭矢，依旧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他手中的惊蛰长枪挥舞得如同一条银色的游龙，枪影闪烁，密不透风，将射向自己的大部分箭矢或磕飞、或扫落，枪尖与箭镞碰撞，爆发出连串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和耀眼的火星！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长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枪尖划过的弧线优美而致命。银甲上已经布满了箭矢擦过的痕迹和飞溅的血污，但他依然挺立如山，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将他击倒。
但他终究是人，不是神！在如此密集的、无差别的覆盖射击下，还要分心关注周围亲卫的伤亡，更要时刻警惕那些在箭雨间隙依旧试图扑上来的北戎士兵……
“噗！”
一支角度极其刁钻的冷箭，穿透了枪影的缝隙，狠狠地钉在了他的右腿大腿外侧！箭头瞬间没入血肉，甚至传来了与骨骼摩擦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萧无痕伟岸的身躯猛地一晃，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但他硬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没有让自己跪倒下去！他只是发出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滚出的闷哼，手中长枪的挥舞甚至没有出现丝毫的停滞，反而因为疼痛的刺激，变得更加狂暴、更加凌厉！一枪扫出，直接将两名趁势扑来的北戎士兵拦腰斩断！鲜血和内脏泼洒开来，染红了他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战袍。
凤九歌的心脏仿佛被那只箭同时射穿，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能通过那神秘的痛觉共享，清晰地感受到箭头撕裂肌肉、撞击骨骼的剧痛。她的右腿不自觉地一阵痉挛，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
他不能倒！他若倒下，身边这些誓死追随他的将士，将瞬间被这片死亡的浪潮彻底吞噬！而且……他眼角的余光，死死地盯住了山谷上方、凤九歌他们藏身的那片岩壁方向！她来了！在这个他最绝望、最危险的时刻，她如同奇迹般出现了！这让他死寂的心湖中，骤然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是难以置信，是难以言喻的狂喜，但更多的是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的担忧与恐惧！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太危险了！
他绝不允许她死在这里！绝不允许！
那一瞬间，萧无痕的心中闪过万千思绪。他想起了那个在凤府中倔强地与他对峙的少女，想起了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凤眸，想起了她那些出人意料的行事作风。他本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面对这场阴谋与背叛，却没想到她会不顾生死地闯入这绝境。这份情谊，沉重得让他不知如何承受。
……
岩壁之上，第一轮箭雨的势头稍减。
凤九歌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透过岩石的缝隙，清晰地看到了萧无痕中箭的那一幕，看到了他身躯那微不可察的晃动，更看到了他即便身陷绝境、依旧如同不屈战神般死战不退的英姿！那通过【痛觉共享】传来的、右腿被洞穿的撕裂般剧痛，如同她自己亲身承受，让她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她知道，此刻任何犹豫和软弱都将是致命的。她必须行动，必须在他倒下之前，赶到他的身边。
不能再等了！绝对不能！等着箭雨一轮又一轮地覆盖，等着北戎人缓过气来继续围攻，等着那个该死的监军可能发起的下一轮攻击……萧无痕和他剩下的将士，绝对撑不到那个时候！
“暗一！”凤九歌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因为强行压抑痛苦而面容扭曲、但眼神依旧燃烧着疯狂战意的暗卫首领，语速快得如同爆豆，“还能战吗？！”
她的声音冷冽如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双凤眸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暗一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表明了他的决心。他猛地将插在手掌上用以刺激精神的匕首拔出，带出一溜血珠，然后反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残破短刀，因为用力，手背上的血管如同虬龙般凸起。他重重地点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个目标——杀到王爷身边！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
“好！”凤九歌眼中寒光凛冽，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剑，“趁他们箭雨间隙，随我杀下去！目标只有一个——汇合王爷，搅乱敌军，寻找突围机会！”
她没有说什么漂亮的口号，也没有时间去做什么战前动员。生存还是死亡，就在这瞬息之间！她的目光扫过另外三名暗卫，看到他们眼中同样的决然，心中稍安。这些都是可以托付生死的战友。
“跟我冲！”
话音未落，凤九歌的身影已然如同一条灵活的红色魅影，从巨岩后疾射而出！她没有选择地势相对平缓但容易被集火的谷口，而是直接沿着陡峭的、布满了碎石和尸体的岩壁斜坡，向下俯冲！身形飘忽，步伐灵动，将前世所学的一些轻身功夫和今生锻炼出的敏捷发挥到了极致，尽可能地利用着地面上任何可以借力的凸起和障碍物，减少自身暴露在敌方弓箭手视野中的时间。
她的动作轻盈如燕，却又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决绝。素色的衣裙在疾速移动中猎猎作响，仿佛一面不屈的旗帜。
暗一和另外三名暗卫，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紧随其后！哪怕身负重伤，哪怕毒素侵蚀，此刻求生的本能和护卫主上的信念，压榨出了他们体内最后的所有潜力！他们如同四头受伤的猛虎，发出低沉的咆哮，悍不畏死地跟着凤九歌，冲向了那如同炼狱漩涡般的谷底战场！
他们的出现，尤其是从侧翼岩壁这个相对出人意料的方向发起的突击，确实在瞬间起到了一定的奇效！
此时，断崖上的第二轮箭雨尚未完全准备好，而谷底的北戎士兵，刚刚承受了来自“友军”的无差别箭雨覆盖，正处于短暂的混乱和惊愕之中——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上面的“自己人”会连他们一起射杀？许多北戎士兵愤怒地朝着断崖方向咆哮、怒骂，阵型出现了明显的骚动和空隙。
凤九歌五人，就如同五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这块因为混乱而略显松软的“黄油”之中！
“挡我者死！”
凤九歌清叱一声，手中那柄萧无痕所赠的玄铁短匕，在她手中化作了死神的獠牙！她没有选择与身材高大、力量占优的北戎士兵硬碰硬，而是充分发挥了匕首近身搏杀、灵活诡变的特点。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敌人之间穿梭，每一次闪避，每一次突进，匕首都会如同毒蛇吐信般，精准地划过敌人的咽喉、手腕、或者铠甲的连接缝隙等薄弱之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花哨，追求的只有一击致命的高效！
她的眼神冷峻，面容紧绷，每一次出手都毫不犹豫。她能感觉到匕首划开皮甲、切入血肉的触感，能听到敌人临死前的闷哼和倒地声。这些声音和感觉在她心中激不起丝毫波澜，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前方那道银甲身影上。
鲜血，不断地在她身边泼洒、飞溅。很快，她素色的衣裙上便绽开了大片大片凄艳的红色花朵，如同雪地中盛放的红梅，触目惊心。有敌人的，或许也有她自己被流矢或刀锋划伤所留下的。但她仿佛浑然未觉，那双凤眸之中，只有前方那道即便在万千敌军包围中，依旧如同灯塔般指引着她方向的银甲身影！
暗一更是状若疯虎！他几乎完全放弃了防御，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倾注在了手中的短刀之上！他像一台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迎着北戎士兵的刀剑，硬打硬冲！短刀挥舞间，带着一股惨烈的、与敌同归于尽的气势！每一次劈砍，都势大力沉，往往能直接将敌人的兵器斩断，顺势切开对方的皮甲和血肉！他背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彻底崩裂，鲜血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来，将他下半身的衣裤完全浸透，每踏出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色脚印。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跟在凤九歌侧后方，用自己残破的身躯，为她抵挡着来自侧翼的大部分压力！
他的眼神狂乱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杀戮”和“护卫”两个概念。偶尔他会朝萧无痕的方向瞥上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近乎虔诚的忠诚。
那三名凤家暗卫，同样武艺高强，配合默契，结成一个小的三角阵型，紧紧护在凤九歌和暗一的左右两翼和后方，将试图合拢包围圈的北戎士兵死死挡住！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惨烈的搏杀和生命的消逝！
其中受伤的那名暗卫，脸色越发苍白，但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慢。他利用灵活的身法弥补了肩膀受伤的不便，专攻敌人的下盘，为同伴创造击杀的机会。三人彼此照应，形成了一个移动的小型堡垒。
……
“王爷！你看！是小姐！小姐来了！！”一名眼尖的亲卫，在格挡开一支流矢的间隙，猛地看到了正从侧翼悍然杀入敌阵的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忍不住发出了惊喜交加的呼喊！
那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和重新燃起的希望。其他亲卫闻言，也纷纷朝那个方向望去，当他们看到凤九歌等人浴血奋战的身影时，疲惫不堪的脸上都露出了振奋的神色。
萧无痕其实早已看到！
在那片混乱、血腥、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战场上，她的身影是如此的突兀，又是如此的耀眼！就像是一道划破沉沉暗夜的光，猛地照进了他早已被鲜血和杀戮浸泡得冰冷的心脏！
她来了！真的来了！
不是幻觉！
在那个他以为被全世界背叛、只能孤身奋战至死的绝境里，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冲向了他！
这一刻，萧无痕心中那固若金汤的、由仇恨、猜忌和冰冷理智筑成的高墙，仿佛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的声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热流，如同岩浆般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那因为失血和力竭而有些冰凉的身体，重新焕发出了一丝力量！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灵动的身法，看着她果断的杀戮，看着她为了他而奋不顾身的模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在他胸中翻涌，让他几乎想要仰天长啸。
“收缩阵型！向左侧翼靠拢！接应他们！！”萧无痕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伤势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依旧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决断！
他手中的惊蛰长枪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心境的变化，发出一声更加清越的嗡鸣，枪势陡然再变！不再是单纯的防守和以命换命，而是多了一股一往无前、要撕裂一切阻碍、与她汇合的决绝！
“杀——！！为了王爷！为了王妃！杀出去！！”残存的亲卫们，同样看到了希望！主心骨的到来（尽管他们可能还不完全明白凤九歌为何被称为王妃，但此刻，这无疑是最能提振士气的称呼），让他们原本近乎枯竭的斗志，如同被浇上了火油般，轰然再次燃烧起来！他们发出震天的怒吼，跟随着萧无痕的步伐，奋力向凤九歌他们冲杀而来的方向靠拢！
那一声“王妃”让凤九歌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个称呼背后的含义。她只是更加奋力地向前冲杀，恨不得立刻飞到他的身边。
内外夹击之下，原本就因为监军背叛性箭雨而陷入混乱的北戎军，阵脚终于出现了更大的松动！他们既要防备来自断崖上可能再次降临的“友军”箭矢，又要应对内部镇北王亲卫愈发疯狂的反扑，还要抵挡侧翼那支人数虽少、却个个如同拼命三郎般凶悍的突击小队，一时间竟有些首尾难顾！
“噗！”
凤九歌一刀割开一名试图从侧面偷袭暗一的北戎百夫长的喉咙，温热的鲜血喷溅了她半张脸，她也顾不上擦拭。她的目光，穿越了短短十几步，却仿佛隔着尸山血海的阻隔，与那双透过玄铁面具、正灼灼凝视着她的眸子，轰然对撞！
没有言语。
没有时间倾诉离别之苦，没有机会解释重生之秘。
但在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对视中，千言万语，万般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在两人之间奔腾激荡！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决绝、担忧、以及一种仿佛失而复得的、深沉如海的情感。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狂喜、以及那冰冷面具之下，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法掩饰的关切与……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一种名为“爱”的火焰。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喊杀声、兵刃相交声、垂死呻吟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他们的世界中只剩下彼此，只剩下那穿越生死、跨越前世今生的对视。
近了！更近了！
十步！五步！三步！
终于！
在砍翻最后两名挡在中间的北戎士兵后，凤九歌的身影，如同归巢的乳燕般，带着一身血污和凛冽的杀气，冲到了萧无痕的面前！
“无痕！”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喊出了这个在前世今生，只在心底最深处、最隐秘角落才敢默默咀嚼的名字。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而复得的哽咽。
那一声呼唤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又仿佛轻如羽毛，带着说不尽的复杂情感。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萧无痕的手臂微微一顿，惊蛰长枪横扫，将一名试图靠近的北戎士兵逼退，空出的左手，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伸出，一把抓住了她冰凉而沾满粘稠鲜血的手腕！
那真实的、温热的（尽管沾染了冰冷的血，但肌肤之下是蓬勃的生命力）触感，如同最强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防备！
真的是她！
不是梦！
她还活着！她来到了他的身边！
“你……”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成了一个沙哑的音节。他想问她为何而来，想斥责她不该来这必死之地，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确认她的存在……但所有的思绪，在接触到她那双同样充满了千言万语的眸子时，都化作了无声的震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港湾的安定感。
他的手握得很紧，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透过冰冷的手甲，他能感觉到她手腕的纤细和脉搏的跳动，那生命的韵律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然而，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儿女情长！
仅仅是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停顿，周围的北戎士兵在短暂的混乱后，在一些基层军官的呼喝下，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而断崖之上，第二轮箭雨似乎已经准备就绪，弓弦拉动的声音隐约可闻！
“走！”
萧无痕猛地一拉凤九歌的手腕，将她护在自己的身侧，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甚至来不及去看她身上是否有伤，来不及去问她是如何找到这里，当前唯一的生路，就是趁着敌军阵脚已乱、内外夹击之势已成、且对方指挥系统出现问题的宝贵间隙，立刻突围！
他的动作有些粗暴，却充满了保护欲。凤九歌能感觉到他手掌的力量和温度，那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跟我来！向东南角突围！那里兵力相对薄弱，而且靠近一片乱石坡，可以一定程度上规避箭矢！”萧无痕快速地说道，同时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洞，精准地刺穿了一名嗷嗷叫着扑上来的北戎十夫长的胸膛！
他的判断精准而果决！即使在自身重伤、亲卫死伤惨重、局势万分危急的情况下，他依旧保持着一名顶尖统帅应有的冷静和对战场态势的敏锐洞察力。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凤九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腕，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接触，确认他的存在，也传递给他自己的力量。“好！我们杀出去！”
她的声音坚定，眼神锐利。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养在深闺的凤家大小姐，而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此刻，暗一和那三名凤家暗卫，也已经浑身浴血地杀到了近前，与萧无痕残存的亲卫汇合到了一处。双方甚至来不及做任何交流，只是一个眼神，便自然而然地融合成了一个以萧无痕和凤九歌为核心的小型突击阵型。
暗一看到萧无痕还活着，眼中闪过一道如释重负的光芒，随即又变得更加锐利。他默默地站到萧无痕的另一侧，与凤九歌形成犄角之势，共同护卫主帅。
“所有人！跟紧王爷！向东南角！突围！！”一名浑身是伤、但眼神依旧凶狠如狼的亲卫校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挥舞着卷刃的战刀，率先朝着萧无痕所指的方向冲杀过去！
“杀——！！”
求生的欲望，护卫主上的信念，以及对背叛者的无边愤怒，汇聚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这支伤痕累累、人数锐减的队伍，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带着无数锋利尖刺的钻头，狠狠地凿向了东南方向的北戎军阵！
然而，就在这激烈的厮杀中，凤九歌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猎鹰，猛地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扎眼的目标！
就在距离他们突围方向不远的一处相对较高的土坡上，那个身披监军华丽袍服、面容阴鸷的赵擎，在一群亲兵的保护下，正骑在马上，似乎因为看到萧无痕等人并未在第一轮箭雨中覆灭，并且开始组织起有效的突围，而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他正挥舞着手臂，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什么，看口型，似乎是在催促断崖上的弓箭手进行第二轮覆盖射击，或者调动其他方向的部队进行堵截。
就是他！这个卑鄙的背叛者！二皇子的走狗！差点将萧无痕和所有忠勇将士葬送于此的元凶之一！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冲上了凤九歌的头顶！让她几乎要失去理智！前世的背叛与今生的阴谋在这一刻重叠，让她对那个站在高处的身影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而同样看到赵擎的，还有对萧无痕绝对忠诚、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暗一！
暗一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了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杀意！他认得这个人！就是这个监军，一路上多次掣肘王爷的军事行动，克扣军饷粮草，散布谣言动摇军心！如今，更是直接引外敌、下毒手，欲置王爷于死地！
此獠不除，天理难容！就算拼上这条早已不属于自己的残命，也要为主上铲除这个祸害！
“狗贼！纳命来！！”
暗一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竟然不顾自身的伤势和周围密集的敌军，独自一人朝着赵擎所在的方向冲杀过去！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个站在高处的仇敌，所有的理智都被复仇的火焰烧灼殆尽。
“暗一！回来！”萧无痕厉声喝道，但暗一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一往无前地冲向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目标。
凤九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暗一疯狂地冲杀，身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不断溅出鲜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执着地朝着赵擎的方向突进。
赵擎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向他冲来的疯子，脸上露出一丝惊慌，急忙命令身边的亲兵上前阻拦。同时，他更加焦急地催促着传令兵，显然是希望尽快发动第二轮箭雨，将这一切彻底终结。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暗一的孤军深入让原本刚刚形成的突围阵型出现了破绽。凤九歌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看着那个在敌军中左冲右突的疯狂身影，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