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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戎使团那庞大而张扬的车队,已然成了官道上一道移动的、预示着不祥的风景。装饰着狰狞兽首和褪色彩幡的车辆,在干燥的黄土路上沉重地碾过,轮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卷起漫天烟尘,经久不散。那黄蒙蒙的尘雾仿佛带着北戎草原特有的、混合了牲口腥膻与皮革鞣制气味的蛮横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所有南向而行的人们心头,连带着天际线都模糊了几分。与其说这是承载着和平使命的使团,不如说它更像一支武装到牙齿、正在从容不迫向前线开拔的先锋军,其庞大而森然的阴影,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迅速向着南方那道屹立了百年、寄托着中原王朝最后希望的钢铁防线——铁壁关,覆盖而去。

在这股象征着战争、毁灭与未知的烟尘之后,约莫落后半日脚程,一支规模小得可怜、装扮也朴素得近乎寒酸的队伍,正以一种既不引人注目,又绝不跟丢的、如同经验丰富猎手般的精准速度,不疾不徐地缀着。这便是凤九歌一行人伪装成的“昌顺号皮货药材商队”。寥寥几匹看起来同样疲惫温顺、耷拉着脑袋的驮马,背负着沉重的、散发着淡淡生皮革和苦草药混合气味的箱笼,蹄声嘚嘚,在空旷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清晰。连同凤九歌和暗一在内,一行共计十人,个个面容被边塞特有的风霜尘土染得晦暗粗糙,衣着是再普通不过、甚至打着补丁的粗布短打,混在往来于两国边境、为利奔波亦或为命逃亡的稀疏人流之中,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毫不起眼,仿佛天生就该是这荒凉背景的一部分。

凤九歌骑在一匹毛色混杂、神态温顺、步伐却依旧稳健的青骢马上,易容后的脸庞肤色暗黄,缺乏光泽,眉眼也被刻意修饰得平淡无奇,甚至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属于底层商贩子弟常年看人脸色、营营役役所形成的怯懦与木讷。唯有在她偶尔抬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环境,评估地势、观察行人时,那双沉静如古井寒潭、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旋涡的眸子里,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与这副平庸皮囊截然不符的锐利洞察与冰雪清明,如同浓密乌云缝隙中偶尔泄出的、能刺破迷障的冰冷星光。她身着一套半新不旧、洗得有些发白甚至边缘起毛的靛蓝色男式骑装,将初现婀娜的身段尽力遮掩,头发用同色布带紧紧束在脑后,一丝不乱。贴身的金丝软甲带来隐秘而强大的安全感,那紧密贴合肌肤的柔韧触感,微凉而熨帖,仿佛一个无声而坚定、跨越了千山万水的拥抱,时刻提醒着她,她并非全然孤身奋战,在那烽火连天的南方,有一份牵挂与她血脉相连。怀中,两枚玉佩安静地贴在心口最温热的位置,那微弱却持续、如同双生子心跳般规律的共鸣感,不仅遥遥连接着那个此刻不知在浴血奋战还是运筹帷幄的男人,更如同无声的惊雷,时刻牵扯出背后那令人心惊肉跳、迷雾重重的血缘谜团。袖中,那柄萧无痕亲赠、吹毛断发的玄铁匕首,冰凉的鞘身紧贴着腕骨细腻的肌肤,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坚硬,是她在绝境之中,所能依仗的、刺破一切绝望与阻碍的最后锋芒。

离京已有三日。这三日,他们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狸猫,昼行夜宿,凭借暗一手中掌握的、经由镇北王府和凤家双重力量经营多年的隐秘线路与可靠据点,谨慎地选择在一些能绝对保证守口如瓶、与世隔绝的山野民家,或是地处偏僻、客流复杂但背景干净的小客栈落脚。每一步都迈得审慎无比,每一次停留都伴随着对周围环境、往来人员不动声色的审视与评估,仿佛行走在一根横亘于万丈深渊之上的纤细钢丝,任何一丝微小的疏忽与侥幸,都可能导致脚下崩裂,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系统,】 凤九歌在脑海深处,以一种近乎本能、摒弃了所有冗余情绪的极致冷静发出指令,【持续扫描前方北戎使团队伍,重点关注目标人物苏清婉及其贴身婢女的实时能量波动与精确位置。同时,对队伍周边三里范围内的环境进行基础风险评估,标记所有可能存在的埋伏点、视线死角或异常能量聚集区域。】

【指令确认。持续扫描中……】 系统精灵小镜那毫无情绪起伏、如同玉石相叩的机械音立刻响应,数据流如同无形的溪流在她意识中平稳滑过,【目标使团目前位于前方约二十五里处,整体行进速度保持平稳,未发现异常加速或停滞迹象。目标人物苏清婉生命体征稳定,处于使团中段一辆由四匹马拉动的、装饰有金色狼头图腾的华丽马车内,能量波动平稳,未检测到明显术法吟唱或大规模能量引导迹象。其贴身婢女能量特征与使团内其他低级仆役无异,位于马车外侧随行。环境风险评估:当前官道两侧为低矮丘陵与稀疏林地交错地形,视野存在部分遮挡,可视条件评估为一般。存在小规模(低于二十人)武装伏击风险,综合概率评估为17.3%。未检测到大规模(百人以上)军队调动迹象或高强度、持续性异常能量聚集信号。】 小镜的反馈精准而迅速,像是一双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冷漠而公正的眼睛,为她在这危机四伏、前路茫然的征途上,尽可能地驱散着未知的阴霾,提供着至关重要的决策依据。

然而,关于苏清婉为何要处心积虑地接触那位地位崇高、手段诡谲的萨满法师兀术,以及那家看似寻常的“胡记”香料铺背后,所隐藏的、与苗疆隐秘部落千丝万缕的线索,至今仍如同一团被刻意搅浑、沉淀着无数阴谋的泥水,难以窥清其下隐藏的真相。北戎使团内部等级森严,戒备远超寻常,他们费尽心思、冒着巨大风险安插进去的内应,身份地位终究有限,如同蛰伏在庞然大物脚边的蝼蚁,难以接触到真正的核心机密,传递出来的多是一些浮于表面的行程安排、人员调动等基础信息。对于苏清婉这个关键人物的具体图谋和与兀术萨满接触的深层目的,依旧讳莫如深,让人无从揣测,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只能看到模糊晃动的影绰,却辨不清真容。

“小姐,”暗一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低沉平稳,如同耳语,仅能传入凤九歌一人耳中。他此刻也经过了一番巧妙的易容,原本冷峻如刀削斧劈的面容变得粗犷而布满风霜痕迹,眼神浑浊,像是一个常年在外奔波、见惯了生死与风雨的商队护卫头领,连走路的姿态、握缰绳的习惯乃至呼吸的节奏都做了不着痕迹的调整,几乎看不出原本那个如同影子般迅捷凌厉、时刻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暗卫首领模样。“前方十里处有一处三岔路口。一条继续沿官道主干前行,通往下一个可供歇脚补充给养的城镇‘落雁镇’,预计天黑前可抵达。另一条则是当地人才知晓的偏僻小路,据说能翻越黑风岭,节省将近一日的路程,但……”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黑风坳地势险峻,林深草密,道路年久失修,而且……传闻不太平,近半年已有数支试图抄近路的小型商队在那里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凤九歌抬眸望去,远处山峦起伏,如同巨兽匍匐的脊背,在灰白色的天穹下勾勒出沉默而威严的剪影。官道如同一条被人勉强踩出的灰白伤疤,蜿蜒曲折地缠绕其间,透着一股身不由己的宿命感。她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得失,像最精明的账房先生拨弄着算珠,计算着每一分风险与收益。节省一日路程固然诱人,尤其是在这争分夺秒、与未知赛跑的关头,但……黑风坳,听其名便知非善地。地形复杂,易于设伏,更兼人迹罕至,一旦遇袭,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有的挣扎都可能被那片原始的、充满恶意的寂静所吞噬。他们的首要目标是稳妥地跟着使团,探寻禁地之谜与苏清婉的阴谋,而非为了节省这点时间,去冒那无法预估、可能满盘皆输的巨大风险。

“不走小路。” 她收回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寒泉击石般的清晰与冷冽决断,瞬间斩断了所有不必要的犹豫,“我们的核心目标是跟着使团,摸清苏清婉的动向与真实意图,并非单纯为了赶路。黑风坳风险难测,变数太大,得不偿失。继续走官道,今夜在落雁镇休整,补充些必要的清水和易于储存的干粮,也让兄弟们能稍微喘口气。”

“是。”暗一毫无异议地应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发自内心的赞许与认同。经过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共历险境与风雨,他早已对这位凤小姐超越年龄的沉稳、缜密如发的心思与关键时刻敢于取舍、毫不拖泥带水的果决判断心服口服。她并非那种需要人时刻精心呵护、受不得半点风雨的娇弱花朵,而是能在狂风暴雨中自行深深扎根、甚至能为同伴撑起一片荫蔽的乔木,坚韧而可靠。

在夕阳即将彻底沉入远山那墨色怀抱、最后一丝暖意也被凛冽晚风驱散之前,这支小小的商队终于跟着零星的、同样面带疲惫的旅人,踏入了落雁镇那由低矮土坯胡乱垒砌、仿佛随时会坍塌的镇门。这只是一个可怜地依附着官道勉强生存、在战争阴影下瑟瑟发抖的边境小镇,房屋低矮破败,墙壁上布满裂痕与污渍,街道狭窄而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尘土、食物腐败以及某种绝望情绪混合的复杂刺鼻气味。但因着这连通南北的交通要道,镇上倒也聚集了不少南来北往的商旅、脚夫、逃难者,以及一些眼神闪烁、身份不明、在灰色地带谋生之人,形成了一种畸形的、虚假的热闹与喧嚣,如同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他们寻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宽敞、门口挂着褪色酒旗、名为“悦来客栈”的地方住下。这类客栈价格低廉,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信息的流动如同地下的暗河,反而更适合他们这种需要完美隐藏身份、从混沌中汲取情报的人落脚。

要了一间相对安静、位于客栈角落、便于观察与撤离的上房后,凤九歌便以长途跋涉、感染风寒、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休息为由,婉拒了暗一安排的、在人多眼杂的大堂用晚饭的提议,只让他送了些滚烫的热水和几样简单却干净的热食饭食到房中。房门从内部被仔细闩好,窗外是小镇特有的、带着几分粗野原始活力的喧嚣,隐隐传来商贩力竭声嘶的最后叫卖、醉汉毫无意义的喧哗吵闹、以及不知谁家孩子因饥饿或恐惧而发出的、持续不断的细弱啼哭,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边塞小镇黄昏时分的、混乱而真实的浮世绘。

烛火在粗糙不平的木桌上努力跳跃不定,投下摇曳晃动、如同鬼影般的光晕。凤九歌屏息凝神,侧耳倾听了片刻,又透过窗纸的细微缝隙仔细观察了外面走廊与院落的情况,确认并无任何异常动静与窥探视线后,才小心翼翼地、动作轻缓地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了那枚凤凰形态、触手温润的玉佩——这是她那素未谋面、只存在于祖母晦涩难言的追忆与某些隐秘传闻中的生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也是她与那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前朝,最后的一丝实物联系。祖母凤老夫人那睿智而深沉、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仿佛仍在眼前灼灼闪烁,她那些隐晦的、如同谶语般的提示言犹在耳:这枚看似寻常的玉佩,或许关联着一本名为《璇玑录》的、记载了无数隐秘的奇书,更可能隐藏着通往北戎那神秘莫测、凶险万分的禁地的关键线索,甚至……与她扑朔迷离的身世息息相关。

玉佩在她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掌心散发着莹润内敛的光泽,触手生温,仿佛拥有着自己的生命与呼吸。凤凰展翅欲飞的造型灵动非凡,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古老韵味,每一片羽毛的雕刻都细腻入微,脉络清晰可辨,在昏黄跳跃的烛光下流转着不动声色的华彩。她翻来覆去,用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细细摩挲过玉佩的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缝隙与转折,甚至尝试着用极其巧妙、轻重不一的力量去按压、旋转那些看似可疑、可能隐藏着机关的部位,然而,一切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徒劳无功。这玉佩无论从哪个角度仔细观察,都只是一枚工艺堪称登峰造极、材质亦属上乘的珍贵佩饰,浑然一体,完美无瑕,并无任何肉眼可见的机关、暗格或物理上的瑕疵。

【小镜,】 她不死心,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不甘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爬上心头,再次于意识深处沟通系统,【对这枚‘凰佩’进行最深层次的扫描。动用最高权限,分析其内部物质微观结构、能量构成粒子排列,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非物理形态的信息编码、多维能量印记或隐藏的、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激活的能量层面。】 她几乎是榨取着自己此刻能调动的全部精神力,向这个来自未知时空的造物发出最强的探测指令。

【指令确认。启动深度扫描协议……能量灌注提升至阈值……扫描中……】 小镜的回应依旧机械而精准,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波动,【材质成分分析:确认为上等羊脂白玉,内部检测到微量未知活性金属元素,元素排列稳定,未构成已知能量回路或信息存储结构。物理结构分析:内部结构致密均匀,原子级排列无异常,未发现任何物理性机关、空腔、夹层或纳米级刻录痕迹。能量场深度解析:检测到持续存在的、低强度生命能量场,能量场分布均匀稳定,与宿主灵魂波动存在高度共鸣,共鸣强度维持在场17.8%。未发现明显的信息编码结构或特定指向性能量印记。深度扫描完毕。结论:未发现常规或非常规信息存储介质。】 系统的反馈如同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浇下,让她心头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又剧烈地摇曳起来,几乎要彻底熄灭。

难道……真的是自己领会错了祖母那深意重重的暗示?还是说,触发这玉佩背后所隐藏的惊天秘密的条件,苛刻诡异到了超乎凡人想象的地步,绝非简单的物理探查或能量感知所能触及?她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逼仄、只容得下一床一桌一椅的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鞋底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夜风从未曾关严的窗户缝隙中狡黠地钻入,带来一丝边塞夜晚特有的、刺骨的凉意,也吹得桌上那朵微弱烛火一阵猛烈的晃动,险些熄灭。她走到窗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点宣泄意味地,伸手完全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窗。恰在此时,一轮皎洁如玉盘、清辉遍洒的明月,正挣脱了远山最后一缕墨色束缚,悍然跃上中天,将那清冷如霜、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月华,如同天河倒泻般,瞬间慷慨地倾泻而下,将窗棂、桌面、她半边身子以及整个房间都镀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银辉。

几乎是福至心灵,她心中猛地一动,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诞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几乎是凭着某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说的直觉,将一直紧握在手中、已被掌心焐得温热的凰佩,迅速而稳定地举到了那束从窗外投入的、最为清澈明亮、毫无阻碍的月光之下,并且屏住呼吸,手腕极其稳定地、小心翼翼地、微不可察地调整着玉佩与月光接触的角度,仿佛在调试一件精密无比的神造仪器。

下一刻,令人震撼得几乎要窒息的一幕发生了!

当那清冽如水、不含半点烟火气的月辉,透过凤凰左翼一处极其细微、巧夺天工般几乎被精美繁复的羽状纹理所完全掩盖的、发丝般细小的镂空之处,以一种近乎神迹巧合的、极其刁钻精准的角度,如同经过最精密计算的光束,投射到下方桌面上她事先无心铺好的一张普通白纸上时,奇迹诞生了!原本散乱模糊、毫无意义的光斑光影,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全知的大手在暗中操控着,开始迅速地移动、分离、组合、扭曲、变形!仅仅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一幅线条繁复精密至极、充满了古老神秘气息、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与无尽危险的地图,清晰地、分毫毕现地呈现在那平凡无奇的白纸之上!

这地图的绘制风格与中原常见的、讲究方位比例、工整严谨的舆图截然不同,山川河流的线条扭曲而怪异,仿佛蕴含着某种动态的、活物般的韵律与生命力,其间更是点缀着大量从未在任何流传于世的典籍、传说中出现过的奇特符号,有的如同熊熊燃烧的、永不熄灭的火焰,有的像是盘旋吐信、择人而噬的阴冷毒蛇,更有一些仿佛是星辰破碎后、凝固了永恒哀伤的碎片,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地图的中央区域,是一片被密集的、如同水波般层层扩散、不断荡漾的诡异符号紧紧包围、守护或者说禁锢的区域,旁边用一种极其古老、笔画苍劲如龙、仿佛承载着岁月重量的篆文,书写着三个仅仅看着就令人心悸不已、灵魂颤栗的小字——“寂灭海”。而就在这象征着终结与虚无的“寂灭海”的边缘,一个尤其醒目、仿佛拥有生命般在不断向内旋转、吞噬着周围光线的深色漩涡标记,如同地图上一个正在流脓、永不愈合的狰狞伤口,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不祥与死亡气息。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时空异常能量波动特征!】 小镜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带上了一丝人性化的急促与高度的、如同面对天敌般的凝重,【地图中央漩涡标记区域所散发的能量模式,与系统核心数据库记录的‘高危时空异常点’特征匹配度高达94.1%!异常点内部能量反应极度活跃且呈现高度无序混沌状态……空间结构稳定性极低……初步生命迹象扫描模块强制启动……扫描结果:确认存在非单一、超高强度生命能量反应!生命体数量……受到异常点核心强烈能量干扰及未知力场屏蔽,无法精确判定!最低预估数量大于三!个体能量层级……初步估算已超越本世界常规生物能量极限阈值!警告!警告!该区域被系统最高安全条例标记为‘极度危险’!生存概率低于0.01%!强烈建议宿主立刻放弃相关计划,规避此区域!重复,强烈建议规避!】

凤九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来自九幽之下的、冰冷而黏湿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如同战鼓般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带来阵阵令人窒息的闷痛与眩晕感。找到了!祖母的提示果然没错!生母留下的,果然是通往那诡异莫测、吞噬生命的禁地核心的关键指引!而那连来自高等科技文明的系统都为之强烈警示、视为洪水猛兽的“时空异常点”,竟然就位于禁地最中心、最恐怖的“寂灭海”!更让她通体生寒、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那里面……那扭曲撕裂的时空裂缝之中,竟然存在着活物?!是远古神话时代遗留下来的恐怖守护兽?还是被时空裂缝吞噬、囚禁了无数漫长岁月、早已异化疯狂的未知存在?这一切,与那个神秘莫测、手段通天的“新月夫人”,与诡谲阴毒的苗疆幻术,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不为人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深层关联?

巨大的信息量与远超想象、直逼神魔领域的巨大危险,如同泰山压顶般轰然降临,让她后背瞬间被一层黏腻冰冷的冷汗彻底浸透,夜风透过窗户吹拂在身上,凉意直透骨髓,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她用力地、几乎咬出血来地磕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而清晰的痛感如同利刺,让她混乱如麻、几乎要炸开的思绪强行凝聚、冷静下来。不能慌!现在绝对不是被恐惧吞噬的时候!她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紧盯着月光下那幅瑰丽而致命、即将随着天上月影的细微移动而消散无踪的地图,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压榨着每一分脑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录仪器开启了超负荷运转,疯狂地、贪婪地记忆着上面每一条扭曲的线条、每一个诡异的符号、每一处可能隐藏着一线生路或是万劫不复死局的微妙细节。这地图无法复制,无法拓印,无法用任何已知手段记录,只能依靠最原始、也是最不可靠的人脑,强行烙印在记忆的最深处,成为她此行唯一的、也是最不可预测的、以生命为赌注的罗盘。

“小姐。”就在她全神贯注、心神几乎与地图完全融为一体、记忆最后几个关键而复杂的符号时,门外再次响起了暗一压低的声音,这一次,那惯常平稳如古井的声线里,明显带上了一丝绷紧的、如同发现毒蛇昂首般的警惕与肃杀。

凤九歌心神一凛,如同被冷水浇头,毫不犹豫地将玉佩迅速收回怀中,紧紧按住,仿佛要将那惊天的秘密重新压回心底最深处。桌面上,那神奇而诡异的地图投影如同被瞬间掐断了能量源头,光影一阵紊乱波动,旋即彻底消散无踪,仿佛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令人心悸的幻梦。她迅速而无声地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强行压下胸腔里激烈的心跳与翻腾的气血,脸上在瞬间恢复了惯常的、近乎冷漠的沉静,甚至刻意在眉宇间带上了一丝被打扰清净后的淡淡不悦,沉声道:“进来。”

暗一应声推门而入,动作轻捷如灵猫,反手便将房门严密地关紧、落闩。他走到近前,脚步无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微弱的气流,仅能让她勉强听清:“我们安排在客栈后院马厩和厨房附近负责观察警戒的兄弟发现,有两三个陌生的生面孔,在一个时辰之内,分别以购买草料、打听行情等不同的借口,向客栈伙计和其他商队的人反复打听前往北戎王都方向的商队情况。他们问得相当仔细,不仅问队伍规模、主要货物、目的地,还特别关注队伍里是否有落单的、年纪不大的女子,或者言行举止与普通商旅不符、显得过于精干警惕或训练有素的中原人。看他们的身形步态、眼神气质、以及彼此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默契,不像是寻常走江湖的乌合之众,反而隐隐带着一股经过严格军事训练才能培养出的、属于军伍的肃杀规整气息,极有可能是北戎军方派出的精锐探子,或者……是某些北戎权贵麾下、精通此道的私兵死士。”

凤九歌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刚刚出鞘、渴饮鲜血的冰锥,心底那根一直紧绷的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狠狠拨动,发出危险的嗡鸣!苏清婉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辣精准!或者说,北戎方面对于来自中原方向的任何渗透与窥探,尤其是可能与其核心人物或计划相关的,警惕性已经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变态的高度!是因为萧无痕的突然奔赴前线、力挽狂澜,让他们预感到了大战将起、后方不稳,从而加强了对所有入境通道的严密掌控与筛查?还是苏清婉这个阴魂不散、心思歹毒的女人,已经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而高效的渠道,将怀疑的视线,如同精准的箭矢般,投向了她们这支看似不起眼、实则目标明确的“商队”?

“通知下去,所有人,包括外围负责警戒策应的,立刻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夜间值守改为双岗,明哨与暗哨交错结合,确保视野无死角,万无一失。”凤九歌的声音冷冽如数九寒天屋檐下垂挂的冰棱,没有丝毫的犹豫与温度,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力,“明日寅时三刻,天色未明、最为混沌之际,我们便动身出发,避开其他早起赶路的商旅,尽可能减少暴露在他人视线中的时间。”她略一停顿,眼中寒光闪烁,如同暗夜中划过的冷电,“另外,让擅长此道、机灵可靠的兄弟,想办法在不暴露自身身份与意图的前提下,旁敲侧击地探听一下这些探子的口风,看看他们是例行公事、广撒网的盘查,还是……手里已经掌握了某些关于我们的、比较具体的画像或体貌特征描述,有了明确的怀疑目标。”这其中的差别,将直接决定他们后续行动的风险等级与应对策略。

“明白。”暗一重重颔首,眼中闪过一抹属于顶尖暗卫的厉色与决然,不再多言,身形微微一晃,便已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如同墨汁滴入水中,迅速融入了门外走廊那片浓重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死寂,但凤九歌的心却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千斤巨石的深潭,波澜骤起,再难平静。前路,是庞大的、充满敌意的北戎使团和那深不见底、充斥着时空扭曲与未知恐怖生命的诡异禁地;侧翼,是苏清婉那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般、不知何时就会亮出淬毒獠牙的阴谋诡计;身后,是北戎探子如同跗骨之蛆般的严密搜寻与步步紧逼的怀疑;而遥远的南方,铁壁关方向,此刻想必已是烽火连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萧无痕,他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已经安然抵达那片血肉磨盘般的战场?那半瓶她分出性命相托、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情感的珍贵药丸,是否已经通过安全渠道,送到了他的手中?他体内那霸道诡异、如同定时炸弹般的“赤血菩提”之毒,在连日征战、心神巨大损耗、内力剧烈激荡之下,可还安分?是否会突然不受控制地猛烈发作,在那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思念,便是在这最不经意的、精神稍有松懈的瞬间,如同暗夜里疯狂滋生的、带着尖锐毒刺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抽痛与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酸楚。她缓步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细缝,任由那带着边塞特有寒意、裹挟着细沙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动她额前几缕散落的碎发,也试图吹散心头的滞闷与那蚀骨的牵挂。她凝望着北方那片被浓稠如墨的夜色彻底吞噬、看不到丝毫星光的天空,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千山万水、无尽黑暗与弥漫的烽烟,看到那座在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中巍然屹立、如同中流砥柱般的雄关,看到那个银甲染血、玄铁面具覆脸、身影却依旧挺拔如山岳、仿佛能独自撑起一片天空的男人。他是否也会在某个尸山血海、暂时止戈的厮杀间歇,于某个寂静得可怕的深夜,如同她此刻一般,下意识地抬起染满风霜与疲惫的脸庞,望向南方这片同样漆黑的、被战争阴云笼罩的夜空,心中是否会掠过一丝对她——这个前世不共戴天的仇人、今生关系复杂难辨、命运紧紧纠缠的女子——的、哪怕只是瞬息之间的微弱牵挂?

“萧无痕……你一定要平安……”她闭上眼,将一声几乎要逸出唇瓣的、带着无尽忧思与苦涩的叹息,死死地压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轻不可闻、迅速融于呜咽夜风之中的祈愿,带着太多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深切而矛盾的情愫。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够安眠。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紧张感,如同不断收紧的、冰冷的钢铁绞索,让客栈中这间小小客房内的每一个人,包括凤九歌自己,都处于一种浅眠而高度警醒的状态,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如弓弦,任何一丝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异动,都可能瞬间引爆蓄势待发的、雷霆万钧的反击。

天际刚刚泛起一丝如同久病之人脸色般的、灰败而缺乏生气的鱼肚白,远方的鸡鸣声尚且稀落而无力,“昌顺号商队”的所有人马便已悄无声息地收拾好简单的行装,结算了房钱,如同融入清晨浓雾的幽灵般,牵着驮马,离开了尚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依旧被寂静笼罩的落雁镇,再次踏上了那条仿佛没有尽头、一直向北延伸的、命运多舛的官道。

越往北行,空气中的寒意便愈发凛冽刺骨,仿佛带着北戎草原特有的、未曾被文明驯化的野性与锋芒,能轻易穿透并不厚实的衣物,直侵骨髓。周遭的景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荒凉、开阔、缺乏人烟。曾经还能看到的、点缀着些许绿意的低矮山林,逐渐被一望无际、枯黄干燥、在风中发出呜咽之声的广袤草甸所取代,天空显得异常高远而空旷,呈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纯粹的蔚蓝色,带着边塞之地独有的、不容任何温情存在的肃杀之气。官道上的行人车马也变得愈发稀少,偶尔相遇,也多是满载着货物、神色凝重、埋头默默赶路的商队,彼此之间警惕地保持着距离;或者是一些拖家带口、面带仓皇与深入骨髓的悲戚、正扶老携幼、步履蹒跚地艰难向南迁徙、逃离战火的边境百姓。战争的阴云,已然化作实质性的恐惧与流离失所的悲剧,如同无形而致命的瘟疫,在这片广袤而苍凉的土地上飞速蔓延,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往日的宁静、生机与微不足道的希望。

凤九歌沉默地骑行在队伍中段,易容后的脸庞被干燥而寒冷的风吹得有些发紧、发干,甚至出现了细小的皴裂。她微微眯着眼,以减少风沙对眼睛的刺激,同时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般,仔细观察着周围地形地貌的每一处细微变化,将山川走势、河流方向、可能的藏身之处与撤退路线一一刻印在脑中。与此同时,她的大脑也在以一种超越平常的高速疯狂运转,将昨夜强行烙印在脑海中的那幅诡异绝伦的禁地地图,与系统不断提供的、关于当前区域的实时环境数据、能量读数,以及她所能搜集到的、所有关于北戎风土人情、部落分布、禁忌传说的零星信息,进行着反复的、不知疲倦的交叉比对、分析验证与推演计算,试图在真正踏入那片完全未知、步步杀机的领域之前,在心中尽可能构建起一个初步的、哪怕是极其粗糙和充满不确定性的行动框架与心理准备。而那“寂灭海”中存在的、连系统都无法准确探知其实力与数量的“生命反应”,则如同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浓郁不祥与死亡气息的巨大铅块,始终沉甸甸地悬在她的心头,带来挥之不去的、令人呼吸困难的强烈压迫感与宿命般的恐惧。

【小镜,持续监测北戎使团的精确动向与实时速度。同时,扩大能量扫描范围,重点筛查队伍周边五里内,是否存在任何针对性的、持续性的追踪能量信号、精神锁定标记或物理跟踪迹象。】 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再次向系统发出指令,如同溺水者紧紧抓住唯一的浮木。

【持续监测中……】 小镜的反馈依旧稳定而可靠,数据流平静地流淌,【目标使团目前距离三十里,整体速度保持平稳,未发现异常加速或转向。周边五里范围内,未发现持续性、针对性的追踪能量信号或物理跟踪单位。但……检测到多次间歇性、低强度的远距离能量观测术法波动,波动来源方向……与北戎使团行进路线高度重合。能量特征分析……与萨满祭司基础警戒术法‘鹰眼术’、‘地听术’相似度分别为68.5%和52.1%。推测为北戎使团内随行萨满或相关施法人员,沿路布设的例行性、大范围、低功耗警戒术法,主要用于监控大规模军队调动或异常能量爆发。】

萨满的警戒术法! 凤九歌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如同坠入了冰窟之中!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这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必须更加如履薄冰,谨慎到了极致,任何超出常理的能量波动——比如她过度使用系统功能导致能量逸散,或者队伍中有人修炼的特殊内力在情绪激动或应激时不慎外泄——都可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微小,却足以瞬间引起那些感知敏锐、与自然力量沟通的萨满祭司的注意,从而暴露行踪,招致灭顶之灾!这简直像是在布满无形丝线的房间里跳舞,每一步都可能触发致命的警报。

如此又提心吊胆、高度戒备地行进了两日,脚下的地势愈发平坦开阔,远处天地交接之处,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一道蜿蜒起伏、如同沉睡的太古巨龙般横亘在大地之上的、巨大而苍茫的山脉轮廓,那便是天然划分中原与北戎疆域、象征着两国边界不可逾越的天堑——雁回山脉。官道的尽头,是扼守山脉最重要通道、巍峨雄壮、号称中原北疆第一关的——雁回关。而他们要秘密潜入的北戎境内,则需要从雁回关侧翼,一处名为“狼牙隘口”的、规模要小得多、但也更加险峻难行、易于封锁的边境通道通过。那里,是走私者、冒险家和间谍们惯常选择的路径,同样,也是死亡概率最高的路径之一。

“小姐,”暗一策马靠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沉重与凝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形的压力,“前面……就是狼牙隘口了。只要过了这道如同鬼门关般的隘口,脚下便是真正意义上北戎的土地,再无回头路可走。根据我们最后接到的情报,以及这两日观察到的所有迹象综合判断,这里的盘查……近几日变得异常严苛,几乎到了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的地步,对所有从中原方向过来的人,都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仇视的审视。”

凤九歌顺着他的目光,凝重地抬眼望去。只见那所谓的“狼牙隘口”,果然是名不虚传,透着一股凶戾之气。两座如同洪荒巨兽探出的、锋利而狰狞的暗红色獠牙般陡然凸起的、几乎呈九十度垂直、光秃秃不见丝毫植被的山崖,死死地、充满恶意地钳制着中间一道狭窄得仅容两辆马车勉强并行的、仿佛是巨兽咽喉的天然通道。通道的入口处,用粗大原木和边缘尖锐的巨石块垒砌着简陋却实用、透着蛮荒气息的防御工事,数十名身着脏污破旧皮甲、腰佩闪着森然寒光的弧形弯刀、眼神凶狠如饥饿野狼的北戎士兵,正分成几队,对每一个试图通过这生死隘口的行人、商旅进行着极其严格、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侮辱性与敌意的盘查。整个隘口上空,都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几乎要凝固的肃杀与紧张到极点的气氛,连空气似乎都变得黏稠沉重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尘土的味道。

他们刻意放缓了速度,混在一支看起来同样忐忑不安、充满恐惧的小型商队后面,随着缓慢挪动、如同送葬队伍般的人流,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向着那如同巨兽张开、等待着吞噬生命的咽喉般的隘口挪动。凤九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注意到那些北戎士兵对于前往北戎方向的盘查尤为苛刻、粗暴,不仅会毫不客气地、粗暴地翻检货物,用生硬的中原官话或带着浓重口音的北戎语,反复核验路引身份文书的真伪、笔迹、印章,还会一遍又一遍地、带着审问意味地盘问商队的来历、目的、货物明细、在北戎境内的具体接洽人信息等等细节,稍有含糊、迟疑或者回答不能完全令其满意,便会招来厉声呵斥、推搡,甚至会对商队成员,尤其是青壮年男子,进行近乎侮辱性的、细致的搜身检查,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看来,苏清婉,或者北戎方面的高层,已经张开了天罗地网,正在守株待兔。”凤九歌低声对身旁肌肉紧绷的暗一道,声音平静,但心中那根预警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仿佛再施加一丝力量就会骤然断裂。他们的伪装虽然经过了精心设计,反复演练,路引文书也是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几乎可以乱真的“真品”,但若是对方有意刁难,存心找茬,或者……更糟糕的情况,对方手中已经掌握了关于她凤九歌,或者这支队伍中某个关键人物的、比较具体的画像或体貌特征描述,那么,再完美无缺的伪装,在如此严苛细致、充满恶意的盘查下,也很难保证不露出丝毫致命的破绽。此刻,他们就像是走在刀锋之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该来的,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来了。

当轮到他们这支“昌顺号商队”接受盘查时,麻烦与危机几乎是在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般,猛烈地爆发了。

“站住!你们!干什么的?路引文书,全部拿出来!快点!”一个脸上带着一道从额角直劈到下颚、如同蜈蚣般狰狞的刀疤、似乎是这群士兵小头目的北戎汉子,操着极其生硬、带着浓重喉音的中原官话,不耐烦地厉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最前面的暗一脸上。他那双如同草原秃鹫般凶狠锐利、透着残忍与多疑的眼睛,如同刮骨钢刀般,挨个扫过商队每一个人,尤其是在易容后显得格外“文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凤九歌脸上,刻意停留了更长时间,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仿佛要看穿皮囊直达灵魂的审视与浓烈的怀疑。

暗一立刻上前一步,脸上瞬间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讨好与深入骨髓的惶恐不安的笑容,姿态放得极低,几乎要弯下腰去,双手将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叠路引、货单、通关文书等,无比恭敬地递上,声音都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军爷息怒,军爷息怒!小的们是往来北戎和中原做些小本生意的皮货药材商人,安分守己,这是小号的路引、货单,还有官府盖章的通关文书,请您老过目,请您老过目。”他的表演无可挑剔,完全就是一个被兵痞吓破了胆的小商人。

那刀疤头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一把近乎粗暴地夺过那叠文书,装模作样、漫不经心地翻看了几眼,目光却始终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暗一以及他身后那些虽然刻意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但身形骨架明显比寻常商贩要挺拔结实、肌肉贲张得多的“伙计”们身上来回逡巡打量。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与嘲弄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笑容,将文书随手、轻蔑地扔给旁边一名手持弯刀、面色凶狠的士兵,指着暗一的鼻子,用一种斩钉截铁、仿佛已经看穿一切的语调冷笑道:“皮货药材商?哼!骗鬼去吧!我看你们一个个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精光内敛,下盘沉稳有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落地无声,这分明是内外兼修的好手!哪里像是常年风吹日晒、奔波劳碌、唯唯诺诺的商人?说!你们是不是中原朝廷派来的细作!混在商队里,想潜入我北戎境内图谋不轨?!”

他话音未落,周围那几十名北戎士兵仿佛早已等待多时、就等这一声令下,瞬间“噌啷啷”一片刺耳欲聋、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摩擦出鞘声,齐齐将腰间的雪亮弯刀拔出了一大半!冰冷的刀锋在边塞惨淡的日光下,反射出无数道令人心悸的、交织在一起的死亡寒光,瞬间构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闪烁着凶光的死亡罗网,将整个“昌顺号商队”连同那几匹受惊不安的驮马,死死地围在了中央!凛冽的肃杀之气如同实质的、重若千钧的冰墙,轰然压下!气氛在刹那间紧张、凝固得如同拉满的、下一刻就要崩断的弓弦,一触即发!

商队中,其他伪装成伙计的凤家暗卫与镇北王麾下精心挑选出的百战精锐,虽然面上依旧竭力维持着普通商旅遇到凶悍兵匪时应有的、极度的惊慌与恐惧,但他们的身体肌肉已经在瞬间调整到了最佳的战斗状态,气息变得绵长而危险,如同即将扑食的猎豹,垂在身侧的手,也不动声色地、极其隐蔽而迅速地按向了藏匿在宽松衣物之下、腰间或腿侧的短刃、袖中的淬毒暗器,或者是背负的、用布条紧紧缠绕的兵刃。暗一的眼神,在对方集体拔刀的瞬间,便已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数九寒天万丈冰窟的最深处,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与温度。他体内那磅礴精纯、如同大江大河般的内力已然如同即将爆发的、毁天灭地的火山,在坚韧的经脉中无声地、高速地奔腾流转,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微不可闻的、蓄势待发的、如同弓弦绷紧般的轻响。他已然做好了最坏的、也是最惨烈的打算——一旦言语无法周旋,身份即将暴露,便立刻毫无征兆地暴起发难,以雷霆万钧之势、不顾自身伤亡地强行杀出一条血路,闯过这该死的狼牙隘口!尽管他深知,一旦动手,面对数十名如狼似虎、同样久经沙场的北戎精锐士兵的围攻,以及可能闻讯迅速赶来的、数量不明的援兵,必然是一场惨烈无比、生死难料、十死无生的血战,队伍能否有人侥幸全身而退尚在未定之天,但身份暴露已成定局,他们后续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都将在这一刻,彻底化为泡影,前功尽弃!

凤九歌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剧烈起伏的胸腔里直接蹦跳出来。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中疯狂奔流的轰鸣声,以及那如同擂鼓般、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超越极限地疯狂计算着各种可能性与得失,权衡着每一个决定的后果。硬闯,无疑是下下之策,成功率渺茫至极,代价惨重到无法承受;但若是在此地被识破身份,扣押起来,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加可怕、更加屈辱的命运——严刑拷打,逼问情报,受尽折磨,甚至成为敌人要挟萧无痕、威胁凤家、打击士气的宝贵人质!她袖中的手,早已被涔涔而出的冷汗彻底浸湿,冰冷而黏腻,却更加用力地、死死地握住了那柄玄铁匕首冰冷而坚硬的柄身,那熟悉而可靠的触感,是她在这令人绝望的、如同站在悬崖边缘的境地中,所能抓住的、唯一能带来一丝微弱安全感与决绝勇气的实物。她在飞速地权衡着,电光火石间,甚至闪过了是否要冒险动用系统那尚未完全摸清底细、副作用不明的干扰或迷惑功能的念头?成功的几率有多大?那随之而来的、可能暴露系统存在的风险,以及对她身体造成的、无法预估的伤害,是否是她此刻能够承受的?还是说……在这看似绝境的死局之中,还隐藏着别的、她未曾想到的、微乎其微的转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时间停滞、厮杀一触即发、生死系于一线的生死关头——

“住手!”

一个清冷、并不算十分响亮,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天然威严与淡淡磁性、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女子声音,如同破开厚重阴霾的一缕异色阳光,又如同炎夏沙漠中的一泓清泉,突然从隘口的内侧,也就是北戎境内的方向,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杂与紧张气氛,传了过来。

这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与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剑拔弩张与呼啸的风声,清晰地钻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甚至让那些凶神恶煞的北戎士兵动作为之一顿。

所有人为之一怔,下意识地、带着惊疑与茫然,循声望去。

只见一支规模不大、但气势与周遭环境截然不同、透着一种沉静而强大力量的队伍,正从隘口内侧,以一种从容不迫的速度缓缓行来。队伍的核心是一辆看起来并不华丽张扬、甚至有些古朴陈旧,却通体由某种深色硬木打造、透着一股沉凝厚重、岁月积淀气息的马车。马车前后,各有四名骑着神骏异常、通体乌黑毫无杂色的高头大马、身着剪裁合体的暗色劲装、面容肃穆如同石雕、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护卫,他们气息沉稳内敛,动作协调划一,显然皆是百里挑一、经历过真正血火考验的顶尖好手。而开口说话的,正是骑马行在马车旁侧,一位身着北戎贵族女子传统服饰、华美而庄重、脸上却覆着一层轻薄如烟、遮掩了容貌的黑纱的女子。

那女子策动坐下那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毫无一丝杂色的骏马,不紧不慢地来到近前,姿态优雅而从容。她先是目光淡然地、仿佛不经意地扫过那群如临大敌、刀兵相向的北戎士兵,那目光似乎并无多少凌厉逼人的锋芒,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不容冒犯的意味,让那为首的、原本气焰嚣张的刀疤头目,气势不由自主地一窒,到了嘴边的呵斥话语也硬生生咽了回去。随即,她的目光越过众人,仿佛能够穿透所有的伪装与表象,最终,精准得如同安装了导航般,落在了被围在中央、因方才极度紧张而下意识用手按住了腰间佩饰以寻求一丝心安的凤九歌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腰间那枚混在一堆零碎物品、香囊、铜钱中、看似普通不起眼、却雕刻着云纹龙形、笔锋遒劲的玉佩之上!

为了尽量不引人怀疑,凤九歌将萧无痕赠予的那枚象征着无限信任与沉重责任的云纹龙佩,也悬挂在了腰间显眼处,混杂在其他杂物里,本意是混淆视听,达到“灯下黑”的效果,却不料在此刻,在这位神秘女子的眼中,竟成了最引人注目、无法忽视的焦点!

那覆纱女子的目光,在接触到那枚云纹龙佩的瞬间,凤九歌清晰地看到,她握着缰绳的、戴着皮质手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连带着她端坐马背上、原本放松而优雅的身形,都有了一刹那极其细微的、却无法逃过凤九歌敏锐观察的僵硬。虽然隔着那层薄薄的黑纱,完全看不清她此刻具体的表情与容貌,但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深埋在漫长岁月尘埃下的、复杂难言、如同古井被投入巨石般的剧烈探究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那双唯一暴露在外的、深邃如同子夜星空的眼眸中,激起了清晰而无法掩饰的涟漪!

她缓缓抬起一只戴着同色皮质手套、线条优美的手,做了一个简洁而有力、仿佛蕴含着某种权威的手势,瞬间彻底制止了那名张口欲言、似乎还想解释或请示什么的刀疤头目。然后,她微微转眸,目光穿透那层轻纱,如同最精准的锁链,牢牢地、毫无偏差地锁定在凤九歌那易容后平淡无奇的脸上,用流利得近乎完美、甚至带着几分古雅韵味的中原官话,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问道,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地泄露出来的、细微的颤抖,显示出其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这位姑娘,”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笃定,石破天惊地直接点破了凤九歌极力掩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性别,“你腰间所佩的这枚云纹龙佩……从何而来?”

刹那间,狼牙隘口前,万籁俱寂,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北戎士兵惊疑不定、带着困惑的,还是商队成员紧张戒备、手心冒汗的,亦或是远处那些驻足观望、不敢靠近的行商旅客充满好奇的,全都如同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齐刷刷地、聚焦了所有的注意力,死死地盯在了凤九歌,以及她腰间那枚突然变得无比刺眼、仿佛承载了无数秘密与风暴的玉佩之上!

凤九歌心中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狂风暴雨,震骇莫名!这女子究竟是谁?她为何能在这精心易容、毫无破绽之下,一眼便看穿自己竭力隐藏的女儿身?她为何对萧无痕这枚贴身玉佩如此熟悉、反应如此剧烈、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追忆与激动?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故,究竟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还是……另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更加不可预测的陷阱的开始?

北戎边境特有的、裹挟着沙砾与草屑的干燥寒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卷过狼牙隘口那狰狞陡峭、如同魔鬼獠牙的岩壁,也掠过隘口前每一个人惊疑、茫然、紧张、探究、等待着下一刻命运宣判的、无比复杂的脸庞。第二卷的终章,就在这充满无尽悬念与变数、将所有人命运引向未知的一问之中,戛然而止。而更加波澜诡谲、步步惊心、牵扯着前世今生与天下大势的北戎之行,那深藏在禁地之中的古老秘密,那纠缠在两世之间的爱恨情仇与血缘羁绊,都将在即将展开的、风云激荡的第三卷中,缓缓揭开它神秘而危险、足以颠覆一切的一角。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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