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重新触碰到排球的实感,如同在久旱的心田投下了一颗饱含生命力的种子。
影山飞雄的康复进程,自此驶入了快车道。
每一次十五分钟的坐姿有球训练,都不再是简单的触感恢复,而是一场他与身体、与球感、与渴望的深度对话。
他贪婪地汲取着每一次传球时指尖反馈的细微压力变化,重新校准着肌肉发力的记忆,将晴提供的生物力学数据与身体的本能感知融为一体。
他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
从最初只能轻柔地“捧”回慢速高球,到能够稳定地控制垫球的方向和弧度;从仅能应对正面来球,到可以微微调整坐姿,处理一些轻微的偏移球。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触球时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的不再是焦躁的火焰,而是沉静如深海般的专注与渴望。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默数,计算着晴抛球的速度、旋转,模拟着如果是场上队友跑动中的传球,他该如何处理。
王者的大脑,从未停止过对赛场的模拟运算。
晴密切地监控着每一项数据,欣喜地看着影山的肌电信号越来越稳定,关节受力始终完美控制在安全范围内。
她适时地向小林康复师和父亲建议,在严格遵守“无跳跃”、“坐姿”两大铁律的前提下,可以逐步、极其缓慢地增加训练的复杂度——比如加入极小幅度的上身转动模拟视野开阔,或者使用重量稍大的标准比赛用球进行交替训练,让影山适应不同的球感。
这一切,都在为那个终极目标做准备——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真正地托起那颗决定胜负的球。
与此同时,乌野高中排球部的队员们,在缺少影山和东峰这两大核心的情况下,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针对性的战术,在春高全国大赛的初期小组赛中跌跌撞撞地前行。
每一场比赛都赢得极其艰难,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日向翔阳燃烧着自己的体力,月岛萤的拦网愈发老辣,菅原孝支的组织调度殚精竭虑,西谷夕的防守一次次拯救球队于危难。
他们用汗水和毅力,一步步将乌野的名字,留在了全国大赛的晋级版图上。
每当队友们通过视频分享赛果、讨论战术时,影山总是最专注的那个听众。
他不再流露出明显的焦躁,只是静静地听,眼神锐利地分析着每一个细节,偶尔会提出一针见血的建议。
他把自己在康复中重新磨砺的球感、以及对父亲数据库里对手资料的深入研究,毫无保留地倾注给远在赛场的队友。
他成了乌野隐藏在东京病房里的“远程大脑”。
晴看着这样的影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骄傲。
她看到他从被困的暴君,蜕变成了运筹帷幄的将军。
他的战场,暂时从球场转移到了数据和康复室,但他的心,从未离开。
全国大赛进入关键的淘汰赛阶段。
乌野遭遇了强大的对手,苦战至决胜局。
比赛通过网络实时直播传到病房。影山和晴紧盯着屏幕,气氛紧张得如同亲临现场。
比分交替上升,每一分都牵动人心。乌野的队员们体力消耗殆尽,全凭一口气在支撑。
决胜局最后关头,比分胶着。
乌野获得了一个千载难逢的防反机会!
西谷夕鱼跃救起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球,菅原孝支奋力调整,将球传向了通过掩护跑出空位的日向翔阳!
这是绝杀的机会!
然而,日向的起跳明显不如之前充分,高度不足,对方的双人拦网已经严严实实地封在了他的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日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是强行扣杀还是处理球?
就在这决定胜负的瞬间!
“给后排——!直线空当!” 影山猛地从床上坐直身体,几乎是对着屏幕低吼出声!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他的意志能穿透屏幕,直达日向的脑海!
与此同时,场边的晴,几乎在影山开口的同一瞬间,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记录板!
上面没有复杂的图表,只有用最大号红色记号笔写下的、清晰无比的两个字:
【后三!】
是影山和她通过无数次数据分析推演出的、对手在此种防守阵型下最薄弱的区域!
是唯有信任队友到极致、敢于承担风险的二传手,才会在关键时刻选择的传球路线!
赛场上的菅原孝支,在跳起传球的最后一刻,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晴举起的牌子,也仿佛感应到了千里之外那个二传手决绝的意志!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在空中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抖动,改变了传球方向!球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飞向了后排悄然插上的——缘下力!
“什么?!”对手的拦网完全被骗过!
缘下力面对近乎空网,全力起跳,挥臂重扣!
“砰!!!”
球砸在对方场地底线内侧!
“哔——!!!”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
乌野赢了!挺进下一轮!
“啊啊啊啊!” 场边上,晴激动地跳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影山重重地靠回床头,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一直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他闭上眼睛,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如释重负的弧度。
冰蓝色的眼眸再次睁开时,里面闪烁着如同星辰般明亮的光芒。他做到了。
即使不在场上,他依然用他的方式,参与了决定胜负的一球。
接下来的比赛,乌野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虽然依旧艰难,但气势如虹,竟然一路爆冷,奇迹般地杀入了全国大赛的半决赛!
而他们的对手,正是拥有“绝对王者”牛岛若利的白鸟泽学院!
宿命的对决,即将在最高的舞台上上演!
半决赛前夜,东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病房里,影山完成了一组核心力量训练后,靠在床头,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都市霓虹。
明天,就是决定能否踏上决赛场地的关键一战。
而他,依然只能在这里,通过屏幕,为队友们加油。
晴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便携式音乐播放器和一个耳机。
“影山君,”她走到床边,声音轻柔,“明天……比赛前,要不要听听这个?”
影山疑惑地看向她。
晴按下播放键,将一只耳机递给他。
影山迟疑了一下,接过耳机戴上。
瞬间,一种奇特的、有节奏的声音流入他的耳膜——咚,咚,咚,咚——稳定、有力、沉着,如同精密仪器运转,又带着生命蓬勃的律动。
是心跳声!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心跳声!
那是他受伤前,处于绝对冷静和专注的“球场王者”状态下,由晴征得他同意后录下的静息心率!
这声音,像一股清冽的泉水,瞬间冲刷掉他心头因明日大战而泛起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仿佛被拉回到了那个心无杂念、眼中只有排球和胜利的纯粹状态。
“这是……”他有些愕然地看向晴。
“这是你的心跳,”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最冷静、最强大的时候的心跳。
明天,无论赛场上的情况多么激烈,你的心跳,都应该是这个节奏。
我相信,菅原前辈,翔阳,大家……也相信着这样的你,即使你不在场上,你的冷静,就是乌野的节奏。”
影山怔住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播放器,听着耳边那稳定如钟的心跳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涌动。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心跳,可以成为一种武器,一种信念的传递。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非常郑重地,将播放器握紧在手心,抬头看向晴,冰蓝色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啊。听到了。”
第二天,东京体育馆,人声鼎沸。乌野 vs 白鸟泽,全国大赛半决赛。
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牛岛若利的重炮扣杀如同陨石坠地,白鸟泽的整体实力强大得令人窒息。
乌野的队员们拼尽全力,一次次将不可能的球救起,一次次组织起艰难的反击。
比分死死咬住,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影山和晴在病房里,通过大屏幕紧盯着比赛的每一个细节。
影山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有微微闪烁的目光和偶尔无意识摩挲着播放器的手指,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比赛进入第五局决胜局。
双方体力都已达到极限,失误开始增多。
关键时刻,乌野出现波动,白鸟泽连续得分,将比分拉开。
14:12,白鸟泽拿到赛点!
乌野请求了暂停。
画面给到乌野的休息区,队员们大汗淋漓,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巨大的压力。
日向翔阳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眼神中甚至出现了一丝茫然。
菅原孝支努力地鼓舞着大家,但声音也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
病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影山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床沿,指节发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速度越来越快,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心悸。
焦躁、不甘、无力感……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时刻,晴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影山面前。
她拿起那个便携播放器,将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在影山愕然的目光中,将它高高举起,屏幕正对着视频通话的摄像头方向——那个方向,连接着赛场边乌野的休息区!
虽然隔着屏幕,虽然赛场喧嚣,但晴相信,那个熟悉的、红色的录音标识,以及她坚定无比的眼神,足以传递信息!
与此同时,她对着影山,用清晰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影山君!听听你的心跳!乌野需要的是这个心跳!”
影山浑身猛地一震!
他瞬间明白了晴的意图!
在这个决定生死的赛点,乌野需要的不是焦虑,不是蛮干,而是绝对的冷静!
是属于他影山飞雄的、王者的冷静!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过放在枕边的耳机,迅速塞进耳朵,按下了播放键!
“咚——咚——咚——咚——”
那稳定、有力、熟悉的心跳声,如同战鼓,又如定海神针,瞬间压过了他耳边所有的喧嚣和内心狂躁的杂音!
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击在他的鼓膜上,也仿佛敲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康复中的汗水与坚持,指尖重新触球的喜悦,与晴一同推演战术的日夜,队友们拼杀的身影……所有的焦躁和无力感,在这稳定的心跳声中,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消退!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已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洞悉一切的平静和极致专注的光芒。
他的心跳,在耳机里那个“样本”的引导下,竟然真的开始放缓、趋稳,恢复了那种精密仪器般的节奏。
他松开紧握床沿的手,拿起身边的平板电脑,手指飞快地划动,调出白鸟泽最后几个回合的攻防数据图,目光锐利如刀。
然后,他对着麦克风,用恢复了平日冷静、甚至比平日更加低沉有力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菅原前辈,听着。”
“牛岛斜线球概率73%,但若左翼掩护启动慢0.3秒,直线有空隙。”
“对方自由人站位偏右,后场左角是盲区。”
“下一个球,打快,给日向,直线,追胸。”
他的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指令都像手术刀般精准,直指白鸟泽防守体系中最细微的、转瞬即逝的破绽!
这不是猜测,这是基于大量数据分析和顶级二传手直觉的、冷酷的判决!
赛场边,乌野的队员们通过教练席的设备,清晰地听到了影山的声音。
那声音里的冷静和决断,如同冰水泼面,瞬间让有些慌乱的他们镇定了下来。
菅原孝支猛地抬头,看向屏幕方向,看到了晴高举的播放器和影山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暂停结束。
最后的一球。
白鸟泽发球。
西谷夕稳健接起。
菅原孝支跳起传球,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抖——一个又快又平的球,直飞向日向翔阳的起跳点!
并非最高点,而是一个需要提前启动、极其考验默契的点!
日向翔阳仿佛与影山心意相通,在球离开菅原手指的瞬间就已全力起跳!
他的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火焰,瞄准了牛岛若利和副攻手之间那道狭窄的直线空隙,挥臂!
“砰!!!”
球如同白色的闪电,穿透拦网,直刺白鸟泽后场左角那个微小的盲区!
白鸟泽的自由人奋力扑救,鞭长莫及!
球落地!
“哔——!!!”
乌野得分!13:14!
“哔——!!!”(白鸟泽触网违例!)
乌野再得一分!14:14平!
“轰!!!”全场沸腾!不可思议的逆转!
乌野的队员们疯狂地拥抱在一起!绝处逢生!
病房内。
影山摘下了耳机,里面那稳定的心跳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他静静地看着屏幕上欢呼的队友,看着那个被大家抛起的、小小的橙色身影,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极淡的、却真实无比的欣慰笑意。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然后,缓缓握紧。
非常轻地,他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听见了……”
“安静的心跳。”
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
她知道,这一刻,那个真正的、冷静的王者,已经彻底归来。
无论他何时踏上球场,他的心,已然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