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大赛的征程,以一种混合着壮烈与遗憾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乌野高中败给了强大的井闼山学院,止步第二轮。
但对于这支一度濒临解散、重组后一路从县预选赛杀出重围的黑马而言,能够站上全国大赛的舞台并与顶尖强队激战至最后一刻,本身已是一种胜利。
只是,对于亲身经历了那场苦战的队员们来说,失败带来的苦涩感,并不会因为虽败犹荣的评价而轻易消散。
返回宫城县的路途,气氛沉闷而压抑。大巴车上,没有人说话,大多数队员都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或是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发呆,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未散的不甘。
日向翔阳的高烧在药物控制下已经退去,但身体依旧虚弱,裹着毯子昏昏沉沉地睡着。
菅原孝支和泽村大地作为队长,强打着精神处理着一些后续事宜,但眉宇间的凝重清晰可见。月岛萤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晴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数据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比赛的片段,尤其是最后几个关键球的处理,不由自主地会去想“如果当时……会不会不一样”。
这种事后诸葛亮的念头徒增烦恼,却难以控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背包里那个旧排球,指尖划过胶带上“战场”二字,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的支持,影山的“观测点”宣言,都让她感到温暖和责任,但失败的结局,依然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
抵达宫城,回到熟悉的学校,解散前乌养教练简短地总结了几句,肯定了大家的努力,也指出了不足,鼓励大家收拾心情,迎接接下来的训练和比赛。
队员们默默点头,然后各自散去,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次全国大赛的经历。
晴没有立刻回家,她先去了排球馆,将一些器材和资料归位。
空荡荡的场馆,失去了平日训练时的喧嚣,显得格外寂静。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户洒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晴独自站在场边,仿佛还能听到比赛中排球的撞击声和队友们的呐喊。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和失落感悄然袭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沉溺于情绪中。
作为经理,她还有工作要做。她打开数据板,开始整理这次全国大赛的所有比赛数据,包括技术统计、对手分析、队员体能消耗等等。
这是一项繁琐却必要的工作,能为未来的训练和战术制定提供重要依据。
就在她专注工作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影山飞雄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回来了?」
晴立刻回复:「嗯,刚到学校。你那边怎么样?」
「老样子。」影山的回复依旧言简意赅,但晴能感觉到他字里行间的一丝……不同以往的沉闷。他通常不会主动发信息问这种日常问题。
晴犹豫了一下,打字问道:「复健还顺利吗?膝盖还疼得厉害吗?」
这次,隔了一会儿,影山才回复:「还行。」
典型的影山式回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晴敏锐地察觉到,这简单的两个字背后,似乎隐藏着比平时更深的压抑。
她想起全国大赛期间,影山透过屏幕观看比赛时的眼神,那种混合着焦躁、不甘和强烈渴望的情绪。
现在比赛结束了,乌野输了,他独自留在东京的病房里,面对的还是冰冷的器械和漫长的康复,他的心情只会更加复杂。
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晴做出了决定。她快速收拾好东西,跟父母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然后径直前往火车站,买了一张前往东京的夜班车票。她想去看看他,现在就去。
当晴风尘仆仆地赶到东京大学附属医院时,已是晚上九点多。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影山靠坐在床上,左膝依旧打着石膏,支具固定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正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发呆。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看到是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晴走到床边,将背包放下。她注意到影山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和低气压。床头柜上放着晚餐,似乎没动几口。病房里弥漫着一种比以往更加沉寂的氛围。
“我没事。”影山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窗外,语气有些生硬。
晴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她在床边坐下,轻声问:“今天的复健……很辛苦吗?”
影山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角度卡在70度了。”
晴的心微微一沉。70度是一个重要的坎,意味着膝关节的活动范围有了显着改善,但突破这个瓶颈往往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反复的挫败感。她能想象影山今天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小林医生怎么说?”晴追问。
“慢慢来。”影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还能怎么说。”
又是一阵沉默。晴能感觉到影山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重。他不仅在对抗身体的疼痛,更在消化远方的失败和自身无能为力的痛苦。这种情绪,他无法像日向那样宣泄出来,只能全部压在心里,自我消耗。
晴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又酸又软。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还带着凉意的小纸盒,递到影山面前。
“给。”
影山疑惑地转过头,看向她手中的东西——那是一盒草莓牛奶。
“补充点糖分,”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你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吧?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可能会好一点。”这是她来的路上特意在医院便利店买的,记得影山似乎并不讨厌这个口味。
影山盯着那盒草莓牛奶,没有立刻去接,眼神有些复杂。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伸手接了过去。他撕开吸管包装,插进孔里,默默地喝了起来。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他喝牛奶时细微的吞咽声。晴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下,他低垂着眼睫,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捧着牛奶盒的样子,莫名地少了几分平时的锐利,多了一丝……脆弱感?晴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下,随即在心里否定,影山飞雄怎么会和脆弱这个词沾边呢。但那紧锁的眉头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确实让人心疼。
一盒牛奶很快见了底。影山放下空盒子,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缓和了一点点。
“乌野……输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嗯。”晴轻轻应了一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看了录像,”影山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的墙壁上,“最后那个球……菅原前辈的传球,其实可以更靠左一点,月岛那边有空当。”
晴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战术细节。她回想了一下那个球,点了点头:“嗯,当时井闼山的拦网重心在右,左翼确实有机会。但菅前辈可能考虑到月岛学长刚刚完成一次高难度防守,体力消耗大,所以选择了更稳妥的线路。”
“稳妥……”影山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自嘲的弧度,“就是因为太‘稳妥’,才会输。”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尖锐的、指向自身的苛责。仿佛在说,如果他在场上,他一定会传那个更冒险、也更有可能撕开防线的球。他缺席的,不仅仅是战力,更是一种打破僵局的魄力和精准。
这种将失败归咎于自身缺席的想法,让晴的心猛地一紧。她连忙说:“不是这样的!影山君,大家已经尽力了!面对井闼山那样的对手,能打到那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菅原前辈他们……”
“我知道他们尽力了。”影山打断她,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愤怒,但这愤怒更像是指向自己,“但我没有!我只能躺在这里!像个废物一样!连膝盖都弯不到90度!”他猛地抬手捶了一下床垫,发出沉闷的响声,牵动了膝盖的伤处,让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更加难看。
“影山!”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按住他捶床的手,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处,手僵在半空。
影山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痛苦、不甘和深深的无力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在她面前表露出这样激烈的情绪。全国大赛的刺激,复健的瓶颈,失败的阴影,所有的一切累积在一起,终于在这一刻冲垮了他惯常的冷静外壳。
晴看着他这个样子,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一阵阵地发疼。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心疼。
忽然,影山抬起头,目光直直地锁住她。那眼神异常复杂,有未散的怒火,有深不见底的暗沉,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冲动。他猛地伸出手,不是之前那种带着占有欲的拥抱,而是精准地握住了晴刚才僵在半空的手腕!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晴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影山?!”
影山没有理会她的惊呼,借着握住她手腕的力量,身体猛地前倾!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完全不顾及自己受伤的膝盖!
下一刻,在晴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影山的脸在她眼前急速放大——他俯身,准确地攫取了她的嘴唇!
一个带着草莓牛奶淡淡甜香和苦涩药味的、毫无预兆的、强硬而青涩的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晴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无法思考。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影山唇瓣的微凉和干燥,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消毒水味和刚刚喝过的草莓牛奶的气息,能感觉到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以及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这个吻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笨拙和粗暴,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确认,一种……标记。短暂得如同触电,却又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影山很快退开,重新靠回床头,松开了握着晴手腕的手。他的呼吸依旧急促,脸颊和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红到了脖颈。他别开脸,不敢看晴的眼睛,紧抿着嘴唇,仿佛刚才那个冲动之举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晴僵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握紧的触感,嘴唇上仿佛还印着他突如其来的温度。她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震惊、羞窘、慌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完全不知所措。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一种极度暧昧又紧张的气氛在无声蔓延。
就在这时,病房门毫无预兆地被“哐”一声推开,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伴随着一个橙色的脑袋探了进来:
“影山!我们来看你啦!给你带了超好吃的布丁……呃?!”
日向翔阳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看着病房内姿势诡异、脸色通红的两人,尤其是晴那明显红肿的嘴唇和影山红透的耳根,大脑瞬间宕机。
紧跟在他身后的山口忠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僵在门口,脸颊爆红,结结巴巴地说:“啊……对、对不起!我们……我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下一秒,日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缩回头,一把拉上门,隔着门板都能听到他语无伦次的尖叫和山口慌忙阻止的声音,脚步声迅速远去。
病房内,再次只剩下影山和晴两人。
晴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她猛地站起身,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看都不敢看影山一眼,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去看看他们!”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病房。
影山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他抬手,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柔软的触感和草莓牛奶的甜味。随即,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放下手,将发烫的脸深深埋进了枕头里,只露出通红的耳朵尖。
一场由失败、疼痛和草莓牛奶引发的风暴,以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和一场尴尬的闯入告一段落。然而,两人之间那层模糊的窗户纸,却被彻底捅破。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悬念,留在了这间弥漫着草莓甜香和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也留在了两个年轻人狂跳不止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