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发现沈砚修太独特了。
宴会厅灯影交错,人声喧嚣。他站在那儿,好像身后所有的灯光和人影都暗淡了,她仰起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他这个人。鼻梁高挺,轮廓分明,与生俱来的潇洒和凌厉,又因为多年的打磨显示出沉稳可靠的模样。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最终有点亦正亦邪的意思。
她心里的血肉又一次在生长。
好像无论她心里有多少委屈,只要见到他总是会淡下去,自己平复。周而复始。
“看到你在和陆子霖他们谈事情,我就没过去。”
沈砚修笑着:
“这么懂事。”
他没有顾及别人的目光,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下,抬手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
“见过徐夫人了?”
“嗯。”
宴会厅声音仍显得嘈杂。中间有几道探究的目光扫过来,又在沈砚修无形的威慑下撤了回去。
他带她来是有目的的,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
“以后这样场合很多,要尽快适应,别让我失望。”
桑晚低下了头,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郑棋都和她说了,沈太太没有那么好当的。
沈砚修很快又在人群中不见了。桑晚知道他诸事繁忙,这样的场合,肯定顾不到自己。
但是还是莫名有点烦闷,是他叫自己来的,然后又让她一个人适应。
她很不喜欢这样大型的宴会,之前桑远峰带她来的时候,她多半也在一旁吃东西不说话。但是当时她尚未议亲,总有男士对她充满了兴趣。
现在,大家倒是对她避而远之了。
也有几个人过来和她打招呼,多半是因为不愿意驳了沈砚修的面子,和她客气两句,便找理由散去了。
她乐得清静,在一边观察那些高谈阔论的男男女女。
徐承良在主厅的一侧,身边围着几位政商两界的熟面孔,笑意从容,说话时不紧不慢。
他年近五十,脸上已有苍劲之意。和沈砚修锋利而内敛的感觉不太一样,更有资本大佬游走自如,老谋深算的感觉。
今天是他的主场,不过哪怕如此,他的风头仍隐隐地被沈砚修遮去几分。
等到他边上簇拥着的人少了些的时候,她缓缓起身。
“徐先生。”
她态度不卑不亢,拿着酒杯走到他面前。既然来了,她总得做点自己该做的事。
徐承良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她脸上,开口的时候稳重克制,听不起情绪起伏:
“久仰,初次见面,沈太太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听说了好几个绑架案的版本,但是无论哪个版本,最终都指向桑家大小姐丢了半条命。
桑晚眉头舒展:
“砚修帮我找了康复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刚刚观察下来,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声音压低了几分:
“徐先生,方便借一步说话?”
*
两人落座的时候,会议室只剩下柔和的灯光。隔音门关上,宴会厅的喧嚣顿时被隔绝在外,里面形成另一个世界。
徐承良仍然有些讶异。他和沈二公子的关系算不上热络,如今他的女人找自己,他不免好奇。
桑晚拿过桌子上的白酒,给自己倒满一杯。
“徐先生,我先自罚三杯。”
她没有犹豫,举杯一饮而尽,很快第二杯,第三杯也干净利落地喝了下去。
徐承良眼底的兴趣渐渐加深,这位年轻的“沈太太”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一点。
桑晚迎着他的目光,解释道:
“砚修这个人,强势惯了。他是您的晚辈,今天有不够周到的地方,您多包涵。”
她的话意思很明白,今天是徐承良设宴,沈砚修没有收敛。哪怕徐承良足够豁达,心里也一定是有想法的。
做缓冲和桥梁这件事,她一向得心应手。
徐承良点了一支烟,靠在沙发椅上:
“桑大小姐,有话可以直说。徐某混迹市场多年,不至于没有这点气度。”
桑晚没有开口,又一次拿过白酒给自己倒满:
“我听父亲和砚修说过,您是辉市最成功的投资人,应该不用加之一。”
一杯饮尽,她继续开口:
“投资风格大家也都知晓,稳妥谨慎。哪怕错失风口,也要对投资人负责。”
徐承良淡淡地笑了,不置可否,眼底的情绪却加深了几分。
他就算是想激进,但是沈二公子没有给过他机会。
桑晚看着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听说在你们投资圈流传着一句话。能名垂青史的投资人,要不然挣过大钱,要不然亏过大钱。”
徐承良眼神微动,忽而笑了:
“那桑大小姐也应该听过另一句话。有活得久的投资人,也有胆子大的投资人,但是没有又老又胆大的投资人。”
桑晚忍着笑意。发觉徐承良打开了话匣子,她也不再遮遮掩掩:
“徐先生谈不上老吧?明明正当壮年。日本那一位现在大起大落了多少年,无论结果怎么样,都已经是不朽的传说了。”
她话锋微顿,语气真诚而严肃:
“砚修这个人,是不是不太好合作?”
徐承良没有接话。
沈二公子向来强势,手段冷硬,虽然也开明,但是在核心领域,他给他的话语权还是不够。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这件事,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他沉思片刻:“沈二公子做得很好。”
桑晚知道他心里是有怨言的:
“徐先生,我不懂你们投资上细节。但如果您觉得沟通不畅,或者有什么话不便直说…”
她顿了顿,脸上带着笑意,语气沉稳下来:
“只要您愿意,我可以做一个合适的桥梁。毕竟,我不能虚顶着沈太太的头衔。”
徐承良太明白这位“沈太太”的意思了。
他何尝不想和沈家进一步绑定,只是某些时候,两个太过骄傲的男人之间,很难亲密无间。
他看着桑晚,眼里噙着笑意,忽然想起了另一位女人。
他发现某些时候,桑家这个私生女也足够聪明,至少会察言观色:
“桑小姐这是第一次见我吧?沈家不缺合作伙伴,怎么想到我了?”
桑晚很坦率:
“因为我觉得将来某一天,或许我会有求于您。”
徐承良抖了抖烟头,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桑晚怕他误会,笑道:“不会让您为难的。只是有些事儿上,我可能会和砚修有不同的立场。到时候,如果您觉得合适,要帮我一把。”
她没有把话挑明,但是徐承良隐约听得明白,多半和国泰的关仪有关。毕竟除了这个人,还有什么会让桑大小姐和沈二公子有不同立场呢?
…
两个人离场有一会儿了,徐承良今天是主角,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就回去了。
桑晚在宴会厅外面的台阶上停留了一会儿。
里面喧嚣依旧,自己这个私生女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觥筹交错中,她找不到沈砚修人。
他好像永远都站在自己够不到的地方。
她没有办法像他希望的那样,张扬无畏地站在聚光灯下,笑迎四方宾客,接受众人审视的眼光。
她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她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他的时候,一辆保时捷停在了她前面。刹车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让人无法忽视。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车里走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关仪开完最后一个小组会,到得有点晚。
她和徐承良在国外有过几面之缘,回国之后在同一赛道上,今天被邀请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本来觉得没必要出席的,毕竟她和徐承良更多的是竞争关系,合作空间有限。但是她记得某个人回到辉市了。
这样顶级的私人宴会,那人若是愿意露面,大概率也会选择这样正式又隐秘的场合。
看到站在台阶上发呆的桑晚的时候,两个人都怔住了。
桑晚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她一步一步走上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这好像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上一次还是她在医院里,关仪一句话,沈砚修便不再追究蓝家的责任。现在事情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关仪间接地帮了沈砚国,自己和妹妹死里逃生,沈砚修依然对她网开一面。
她不得不承认,白月光的伤杀力很强,何况是这样一位优秀的女人。
关仪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越过她继续抬步向上走。
她在外面一向体面,永远是完美得挑不出毛病的女人。
“关小姐。”
桑晚叫住了她。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格外清晰,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关仪回过头,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极简的西装裙,线条流畅干净,隐隐勾勒出她优越的身形比例。这样的场合,她没有换礼服,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衬托得她更加卓尔不群。
她抬起手臂看了一下时间,宴会应该刚开始不久。
“沈太太有事吗?”
桑晚仰头看着她:
“关小姐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她总是很心软。刚刚那一瞬间,她想过,是她占了关仪的位子。如果关仪愿意认个错,要不就算了?
毕竟沈砚国已经死了,她没有一定要咬着关仪不放。
关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
“桑大小姐是来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是吗?”
“对不起,你还不够资格。”
她很讨厌桑晚,顶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现在又靠着沈砚修对她的愧疚占了沈太太的位子,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桑小姐,我觉得你很可悲。知道砚修为什么会娶你吗?”
桑晚没有说话。
说起来有点可笑,她自己也不知道。
关仪也觉得她有点可笑,继续说道:
“以前被桑远峰当礼物,现在被砚修当工具帮他父亲完成政治联姻。或许砚修还是同情你的遭遇的吧。但是靠着男人的愧疚,我很好奇,你这段婚姻能维系多久。”
桑晚还是低估了关仪。
不愧是沈砚修喜欢的人,说话不留情面,直截了当地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指甲嵌进掌心。
过了半天她才挤出一句话来:
“你被退婚这件事,不是我的本意。但是…”
她话没说完,关仪指了指宴会厅的方向:
“我被退婚了又怎么样?我仍然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如果我想,我还可以和沈砚修并肩站在一起。但是你为什么能出现呢?
靠着桑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是沈太太的头衔。”
桑晚有点后悔叫住了她。
没意思透了。
她转身向下走。
“站住。”
关仪双手插在口袋里,觉得她这样不告而别很不礼貌。
桑晚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我要是你,不会来挑衅沈砚修曾经的爱人。好好想想怎么能留住你的枕边人可能更重要,毕竟这才是你擅长的。”
一阵风吹过,桑晚觉得自己有点醉了,可能刚刚敬了徐承良太多酒,现在酒劲终于上来了。
她听不清关仪说了什么,但是某些字眼还是很清晰。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跌跌撞撞回去的。
明明不应该在意的,但是她好像还是想醉得更彻底一些。
沈砚修家里的红酒都被她翻出来了。
红的白的一起下去的时候,她实在太想吐了。
后来,她就趴在马桶上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