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欠了秦老很多钱,很多很多,多到这辈子要用无尽的“学术苦役”来偿还。
此刻,他正瘫在秦老书房那张硬邦邦的太师椅上,面前铺着雪白的宣纸,手里攥着那支仿佛有千斤重的狼毫笔,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他已经对着这张纸磨蹭了一个多时辰,写出来的字依旧歪歪扭扭,大的大,小的小,墨团与飞白齐飞,整个页面看起来像是一场书法界的暴动现场。
“秦老,口述真的不行吗?您也看到了,我这手它……它有它自己的想法。”
林轩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苦着脸看向一旁目光灼灼的秦老。
秦老正拿着他刚刚“鬼画符”般写下的关于“胸腔闭式引流术”原理的几张纸,如获至宝,看得须发皆颤。
“不行!绝对不行!”秦老头摇得像拨浪鼓,“此等济世活人之术,岂能只停留在口耳之间?必须白纸黑字,流传后世!林轩,你忍忍,再坚持坚持,务必详尽!每一个步骤,每一个要点,都要写清楚!”
【忍忍?我忍得膀胱都快爆炸了!】林轩内心哀嚎,【我的理想是当个安静的废物,混吃等死,不是在这里搞医学着作啊!这比前世写毕业论文还痛苦!毕业论文还能打字,这毛笔简直是要我命啊!】
他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边认命地蘸了蘸墨,继续他那惨不忍睹的书写大业。每写一个字,都感觉是在透支自己的灵魂。秦老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指着某个尤其抽象的字询问:“林小子,这个……这个扭得像麻花一样的,是‘气’字吗?”
“大概是…是吧。”林轩自己都不太确定。
二人说话之际,书房外传来药童恭敬的声音:“先生,有客到访,说是姓萧,从北边来的。”
“姓萧?北边?”秦老捻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脸上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情,有追忆,有感慨,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沉吟片刻,立刻道:“快将人请进来。”
说完,他转向林轩,脸上带着歉意:“林轩,你看这…”
林轩如同听到特赦令的囚犯,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速度快得惊人:“秦老您有贵客,晚辈就不打扰了!正好我也写得手酸眼花了,得回去躺躺,补充补充体力和脑力,回见,回见!”
他一边说一边拱手,脚下抹油就要开溜。
“哎,你这些手稿……”秦老指着桌上那叠墨迹未干的“天书”。
“今天先到这里吧!改日我再过来补完!”林轩话音未落,人已经蹿到了厅堂门口。
什么手稿,什么医道,此刻都比不上自由的空气重要!
刚出厅堂门口,就见三人被药童引了进来。
为首一人,年纪约莫二十岁,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虽未佩刀剑,但眉宇间自带一股沙场历练出的冷峻与威严,面容刚毅,线条分明。
他右手边,跟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骑射服,梳着利落的马尾,眼睛大而明亮,顾盼间神采飞扬,充满了青春活力与好奇。
他身后半步,则是个沉默的汉子,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块历经风浪的礁石,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只是随意一扫,便让林轩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林轩的目光与那沉默汉子的眼神一触即分,心中猛地一凛。
【好强的气场!这绝对是个高手!等等……这股凌厉的感觉,跟那天在黑市里,躲在暗处跟我竞价百年老参的人好像!是他们?】
林轩瞬间记起了那晚的感知。他表面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准备溜走的姿态,但内心已经警惕起来。这几个人,绝非寻常人家。
与此同时,秦老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那为首的年轻男子脸上。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张年轻的脸庞,与他记忆中某个驰骋沙场、铁血豪迈的身影渐渐重叠,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像……太像了……”秦老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快步上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直直地看着那年轻人,语气急切又带着某种期待,“你……你姓萧?令尊……可是萧镇远萧将军?”
那玄衣年轻人见秦老如此激动,立刻抱拳,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态度极为恭敬:“晚辈萧湛,见过秦世伯。家父正是萧震远。家父时常挂念世伯,叮嘱晚辈若有机会,定要前来拜见。”
得到确认,秦老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虚扶了萧湛一下,声音哽咽:“好,好孩子……快起来,让世伯好好看看。像,真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震远兄,他……他可安好?”
萧湛起身,沉稳答道:“劳世伯挂心,家父一切安好,只是年岁渐长,旧伤时有发作,不便远行,特命晚辈代他向世伯问安。”
“安好就好,安好就好……”秦老连连点头,用袖角轻轻拭了拭眼角,情绪一时难以平复。这突如其来的故人重逢,显然勾起了他深藏心底的往事。
林轩在一旁看得分明,心中暗道:【原来秦老和这小伙子的老爹是旧识,看样子交情匪浅,还有段故事。得了,人家叙旧,我就别掺和了,三十六计,溜为上计。】
他趁机再次拱手,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秦老,您有贵客,晚辈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秦老回应,侧身就从萧湛三人旁边溜了过去,脚步轻快,恨不得立刻消失在秦府门外。
他刚走不远,那个红衣少女却像只好奇的蝴蝶,蹦蹦跳跳地进入厅堂,探头朝里面张望。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那叠凌乱铺开、墨迹淋漓的手稿。
“哇!秦世伯,这是哪位书法大家的墨宝呀?”
萧箐箐拿起最上面一张,只看了一眼,秀气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困惑,“这字写得…呃…真是一言难尽...笔画歪的歪,扭的扭,每个字都好像喝醉了酒在打架似的!天底下居然还有人能把字写成这样?我三岁侄儿描红都比这个工整些!”
她心直口快,声音清脆响亮,这番话毫无阻碍地传到了刚走没多远的林轩耳朵里。
“箐箐,休得无礼!”萧湛出声制止,她这堂妹无论在哪里都是这般无拘无束的性子,屡教不改。
萧箐箐“哦”了一声,嘟囔着小脸,安安静静把玩着自己的马尾。
林轩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他猛地回头,瞪向那个口无遮拦的红衣少女,内心瞬间火山喷发:
【喂!哪家跑出来的野丫头!说话这么难听!什么叫喝醉了酒打架?什么叫三岁小孩都不如?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我字丑吃你家大米了?我这是狂草!是艺术!是因为我大脑思维的速度太快,堪比闪电,我这凡人的手根本跟不上好吗!你懂什么叫天才的烦恼吗?懂个屁!】
他气得牙痒痒,但终究不好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只能狠狠瞪了萧箐箐的背影一眼,在心里把她记上了小本本,然后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离开了秦府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