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最为繁华的街段,“济世堂”三个古朴厚重的大字匾额下,有着如此一番景象。
药香,是这里唯一的主调。
浓郁而清苦的药香,仿佛浸润了每一寸木料、每一方砖石,历经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沉淀,已然与这座老店融为一体,化作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
堂内,几名身着干净短打的伙计正无声地忙碌着,或手持软布细细擦拭着那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紫檀木药柜,或小心地将晾晒好的药材收回、分装。他们的动作麻利而轻柔,彼此间偶有交流,也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这份清晨的宁静。整个药堂宽敞明亮,地面光可鉴人,各类器具摆放得一丝不苟,处处彰显着严谨与规整。
便是这般井然有序、底蕴深厚的景象,落入了一双明亮而锐利的眼眸中。
萧箐箐一脚踏入济世堂的门槛,脚步看似轻快随意,目光却已如最精准的尺规,将堂内的一切迅速丈量了一遍。
【药柜洁净无尘,标签清晰工整,伙计举止规矩,手脚利落,眼神清正……嗯,不错。】她心下暗自点头,【单看这第一眼的门面功夫,已是远超寻常药铺,秦老的推荐,果然有几分道理。】
她此行的目的,极为明确——替大哥暗中考察这霖安城的济世堂,作为军供药商储备之选。尤其是秦老口中那位“外柔内刚、慧质兰心”的女东家苏半夏,以及拥有惊世医道才华,却甘愿屈居赘婿之位的奇人,林轩!
心中念头飞转,萧箐箐的目光已如轻盈的燕子,掠过那些忙碌的身影,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柜台最里侧,那抹令人无法忽视的窈窕身影之上。
那里,一位女子正微微俯身,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后颈,如天鹅般优雅。她指尖轻柔地拨弄着面前的黄铜算盘,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噼啪”声,神情专注地核对着账本。晨光恰好从一侧的雕花窗棂斜斜透入,温柔地笼罩着她,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而柔和的光晕。乌黑如瀑的青丝简单地绾成一个发髻,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颊边,更添几分婉约。她的侧脸线条柔美精致,肌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
她整个人,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自带一种能隔绝喧嚣的宁静气场,如同一株在喧闹尘世中独自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清丽绝俗,坚韧不凡。
萧箐箐的脚步,瞬间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在了原地。
【秦老…秦老只说半夏姐姐是位难得的奇女子,可没说是这般…这般倾国之姿啊!】
饶是出身将门、见惯了京都风华的萧箐箐,此刻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京都那些精心打扮、珠环翠绕的高门贵女,在她这般清水出芙蓉的天然风致面前,只怕都成了庸脂俗粉!】
她就那样愣愣地站着,目光仿佛被磁石吸住,一时之间,竟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来此何为。
直到,那专注于账本的女子若有所觉,纤长的睫毛微颤,缓缓抬起了眼眸。
四目,在空中相对。
萧箐箐只觉得浑身微微一震。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如山间最纯净的溪流,沉静如千年不起波澜的古潭,明明温和似水,却又仿佛蕴藏着能一眼望进人心底深处的力量。
“这位姑娘?”苏半夏见柜台前站着一位戎装少女,只是怔怔望着自己,不言不语,不由放下手中狼毫,温声开口。她的声音如山间淙淙清泉,悦耳动听。
萧箐箐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对方容貌与气质带来的巨大冲击之中。
苏半夏等待片刻,见对方仍无回应,只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不由微微提高了些许声音,带着提醒与关切:“姑娘?”
“啊!”萧箐箐猛地惊醒过来,脸上“唰”地飞起两团明显的红云。
她几乎是带着点“亡羊补牢”的意味,一个箭步蹦到了柜台前,双手“啪”地一下撑在光洁的台面上,身体急切地前倾,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紧紧盯着苏半夏,脱口而出:
“姐姐!你…你长得真好看!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进的不是药铺,而是不小心误进哪处仙境里遇见仙女了!”
苏半夏被她这毫无征兆、直白得近乎莽撞的赞美弄得一怔。她白皙的脸颊不由得微微泛热,却并未着恼,反而觉得这姑娘眼神清澈坦荡,性情颇为可爱。
她莞尔一笑:“姑娘真是说笑了。不过是蒲柳之姿,当不得如此盛赞。”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正轨,“姑娘来此,可是要抓药,还是身子有何不适?”
萧箐箐这才强行按下心中激荡,猛地记起自己的“使命”。她迅速调整表情,眉头微蹙,脸上染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倦色与虚弱,开口道:“姐姐,不瞒你说,我这几日赶路辛苦,总觉得身子沉甸甸的没力气,嘴里发苦,夜里心里头燥得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安稳。你帮帮我瞧瞧吗?”
苏半夏闻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侧身,向堂内东侧一位正在整理药材、须发半白的老者柔声唤道:“李师傅,得空请您帮这位姑娘瞧瞧。”
她转而向萧箐箐解释道,“诊脉断症是李师傅的专长,他老人家经验丰富。我只略通些药理,负责照方抓药,不敢逾越。”
萧箐箐心下恍然,从善如流地走向李师傅的诊案。
李师傅和蔼地点点头,示意萧箐箐坐下,随后伸出三指,轻轻搭在了她的腕间。片刻后,他沉吟道:“脉象有些浮数,确是旅途劳顿,心火内生,上扰了神明。”
接着,又仔细询问了萧箐箐的饮食与睡眠细节。
“姑娘这几日饮食如何?可还规律?睡眠如何?”
萧箐箐一一作答,语气苦恼:“吃饭…实在是没什么胃口,看见什么都不想吃,就觉得嘴里干苦干苦的,吃什么都好像尝不出味儿来。晚上躺下吧,又觉得心里头像揣了团小火苗,燥得很,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越躺越精神似的。”
“嗯,”李师傅捻须表示理解,“此乃心火亢盛,影响了脾胃运化,故纳差口苦;上扰心神,则夜不能寐。”
他说话间,目光也自然地落在了萧箐箐那身暗红色戎装上,“姑娘是远道而来吧?观你气色脉象,可是从北方干燥之地,初来我们这江南水乡?”
萧箐箐心里咯噔一下,【这位老师傅也好生厉害!】
她面上露出钦佩的表情,用力点头:“老师傅您真厉害!我确实从北边来,没想到江南湿气这么重,浑身不得劲。”
“这便是了。” 接话的却是站在一旁的苏半夏,她声音温和,“江南湿气重浊,最易困阻脾阳,令人周身困重,食欲不振。姑娘旅途劳顿,思虑亦多,如同干柴,引动了心火。内外交困,方有这些症状。”
她言语清晰,虽不言医理,却将病因与症状的关系解释得明白透彻。
【不急不躁,观察入微,解释得也通俗。】萧箐箐心中记下一笔,【对待我这样一个‘外地病人’也能如此耐心周全,品性确实温良。】
李师傅点头称是,随即提笔写下了一张茶饮方,递给苏半夏:“按此方抓药即可,性味平和,安神祛湿。”
“姑娘请放心,并非什么大病,好生调养几日便好。” 苏半夏接过方子,对萧箐箐宽慰地一笑,随即走向那排高大的药柜。
素手轻抬,开启药匣,拈药、过秤、分包……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娴熟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那杆小小的戥秤在她手中稳如泰山,份量精准无误。
【业务纯熟,心细如发。】萧箐箐看着她专注抓药的侧影,心下赞许,【虽不诊病,但对药材的熟悉和掌控,已显功力。】
很快,几包用桑皮纸包得方正正的药茶便放在了萧箐箐面前。苏半夏还体贴地嘱咐:“姑娘初来,饮食需清淡些,白粥小菜最为相宜。睡前用热水泡泡脚,直至微汗,有助于祛湿安眠。”
【竟然还主动告知这些养护之法,确实温良仁厚。】萧箐箐接过药包,心中暖流淌过。她爽快地付了钱,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捧着药茶,脸上挂起“好奇”的表情,开始在堂内“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各处:药材存储极有章法,炮制好的饮片与原生药材分开存放;伙计们各司其职,即便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也未见懈怠;整个环境光洁如镜,不见半点药渣污渍。
【内外如一,井井有条。】萧箐箐暗忖,【可见半夏姐姐定是位心思缜密、御下有道的能人。】
就在她踱步到柜台另一端时,旁边一个单独设立的小巧柏木货架,猛地抓住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几块颜色素雅、形状规整的药皂,以及一排排标着“清凉油”字样的白瓷小圆盒。
萧箐箐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咚”地猛跳了一下,几乎要撞出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