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又冷又饿,脚上的伤口针扎似的疼,心里那个窟窿嗖嗖地灌着冷风。天好不容易蒙蒙亮,奶奶砸门骂人的声音没响,大概是昨天折腾够了,或者觉得让我饿着肚子去上学也是种惩罚。
我挣扎着爬起来,脚一沾地就疼得吸冷气。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蜡黄、头发枯黄像乱草窝的自己,还有身上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衣服,确实……确实不像个招人待见的样。四叔那些难听话又在耳朵边嗡嗡响。
但一想到能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院子,去学校,我心里居然松了口气。哪怕在学校也被孤立,被指指点点,但至少……至少不用面对奶奶的刻薄脸,不用闻四叔的酒臭味,不用看他们其乐融融吃饭而我只能蹲灶台。
我一瘸一拐地出门,没人在意我吃没吃饭,脚还疼不疼。小雅跟在她妈后面,眼睛还肿着,但换上了干净衣服,手里好像还捏了半个饼子。她看见我,眼神躲闪了一下, quickly低下头,没敢跟我说话。
呵。我心里冷笑一声,别过头,自己咬着牙往前走。路上的石头子硌着脚底的伤,每一步都钻心地疼,但我走得很急,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学校还是老样子,破旧的土墙,坑洼的操场。我一进教室,原本嗡嗡嗡的吵闹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我低着头,尽量不看任何人,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那是我的“专属”位置。
“哟,臭要饭的来了?”一个公鸭嗓响起来,是坐在前面的铁蛋,他爹是杀猪的,他也长得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他是冉小星最忠实的跟屁虫。
“身上啥味儿啊?咋一股粪坑味儿?”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附和,是毛狗,瘦得像根麻杆,专会溜须拍马。
我攥紧了拳头,没吭声,把破书包塞进桌肚里。忍一下,就忍一下,我告诉自己,他们闹一会儿就没劲了。
果然,上课铃响了,冉老师抱着书本进来。教室里暂时安静下来。冉小星坐在第一排正中间,那是冉老师特意给他安排的“好位置”。他回头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得意的挑衅。
我瞪回去,毫不示弱。他立刻扭过头,假装认真看书。
冉老师讲课的时候,下面小动作不断。我感觉有纸团砸在我头上,有细小的土坷垃丢到我后颈窝。我咬着牙,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黑板,好像那上面有朵花。
下课铃一响,灾难才真正开始。
我刚站起身想去厕所,铁蛋和毛狗就互相使了个眼色,嬉皮笑脸地堵在我座位前面。冉小星在不远处抱着胳膊看,嘴角挂着坏笑。
“让开。”我声音嘶哑,带着火气。
“就不让,咋地?”铁蛋故意用他壮实的身子撞了我一下,把我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脚上的伤口疼得我眼前一黑。
“哈哈哈哈!”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穷鬼!穿这么破,别把虱子过给我们!”毛狗尖声叫着,竟然伸手来扯我的裤腰!“让大家看看你里面是不是更破!”
我今天穿的是一条我妈以前穿旧的、洗得发白的灰布裤子,腰身用一根旧布条勉强系着。毛狗这一扯,布条一松,裤子瞬间往下滑了一截!
“啊——!”周围看热闹的女同学发出一阵尖叫和更大的哄笑。
羞辱、愤怒、还有这些天积压的所有委屈和恨意,像火山一样在我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理智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我日你祖宗!”我发出一声根本不是自己声音的嘶吼,眼睛瞬间就红了!什么都顾不上了!我猛地扑过去,不是去打他们,而是疯了一样,双手死死抓住离我最近的铁蛋那条脏兮兮的、膝盖上打着补丁的破裤子,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拽!
铁蛋正得意地大笑,根本没防备我这一手!他腰上那根破皮带根本不经扯!只听“刺啦”一声,他那条松松垮垮的裤子竟被我一下子拽到了脚踝!露出两条黑不溜秋、满是腿毛的粗腿和一条破了好几个洞的脏内裤!
整个教室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铁蛋傻了一样,低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半身,脸一下子涨成了紫红色,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发出一声怪叫,手忙脚乱地想提裤子。
但我还没完!怒火烧得我完全失去了控制!我猛地转向旁边已经吓傻了的毛狗,他反应快一点,吓得想跑,但我像头发疯的母狼一样扑上去,抓住他那条细腿上的裤脚,也是拼命一扯!
毛狗瘦得像麻杆,裤子本来就不合身,被我这么一扯,整条裤子“唰”地一下就被褪了下来,掉在地上,他细得像麻杆、白得不正常的两条腿和屁股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啊啊啊啊——!”毛狗发出比女人还尖利的惨叫,双手捂着裆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整个教室炸开了锅!惊呼声、尖叫声、拍桌子跺脚声、几乎要掀翻房顶的爆笑声猛地炸响!有的人笑得直捶桌子,有的人笑得喘不过气,有的女生捂着脸却又从指缝里偷看……
冉小星脸上的坏笑早就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恐和难以置信,他大概做梦都没想到我会这么疯!
我站在教室中间,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终于发起亡命反击的野兽。看着铁蛋和毛狗那两个混蛋手忙脚乱、羞愤欲绝地提着裤子的狼狈样,我心里涌起一股极其扭曲、但却无比痛快的报复感!
凭什么只有我被欺负?凭什么只有我丢人?要丢人,大家一起丢!谁也别想好过!
“疯婆子!唐平萍你个疯婆子!”铁蛋提好裤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想骂,却又怕我再扑上去,声音都变了调。
毛狗更是哭了出来,提着裤子躲到角落,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冉老师这时候才听到动静,急匆匆从办公室跑过来,看到教室里的混乱场面,气得脸都白了:“干什么!干什么!反了天了!唐平萍!你!你……”他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梗着脖子,喘着粗气,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他们先扯我裤子的!冉小星指使的!要罚一起罚!”
冉老师看向冉小星,冉小星立刻低下头,不敢吭声。他又看向还在哭的毛狗和一脸愤恨的铁蛋,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最后,我们四个都被揪到了办公室罚站。
我站得笔直,尽管脚疼,尽管肚子饿,但心里那口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恶气,终于痛痛快快地吐了出来。
窗外阳光刺眼。
办公室外面,还有同学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但我不在乎了。
扯平了。
虽然方式很难看,很丢人。
但至少,以后谁想再扯我裤子,都得先掂量掂量后果。
疼,怕什么。
丢人,怕什么。
只要不怕,就没人能真的把你踩进泥里。
这一刻,我好像忽然有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