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卷着槐花香,扑在“双姝坊”新挂的红绸上,簌簌作响。温乐瑜站在柜台后,正给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系布娃娃的鞋带——那是她新做的“八路军娃娃”,蓝布军装,红五星帽,刚摆上货架就被抢着预定。
“乐瑜姐,快来看!顾诚哥给你做的新玩意儿!”林薇举着个木头架子冲进店,军绿色工装裤沾着木屑,额角还挂着汗,“他说你总低着头缝娃娃,脖子疼,特意给你做了个可升降的缝纫架!”
温乐瑜抬头,看见顾诚扛着个沉甸甸的木架走进来,榫卯结构打得严丝合缝,架子上还雕着缠枝莲,分明是她上次在年画里指给顾诚看的图案。她眼眶一热,刚要说话,就被顾诚按住肩膀:“试试高度合不合适。”
他蹲下身,一点点调整架子的高度,指尖划过她手腕时,特意避开了她前几天被针扎出的小红点。“以后缝娃娃不用弯腰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胆子小,碰着磕着都怕疼,这架子稳当,摔不着。”
旁边立刻传来顾野的嚷嚷声:“哥你也太偏心了!我给映雪做了个木剑,她都没这么感动!”话音未落,就被林薇一胳膊肘怼在腰上。
“少废话!”林薇抢过木剑,掂量了两下,突然挥剑劈向旁边的柴火堆——“咔嚓”一声,半捆柴应声断裂。她扬眉看向顾野,眼里闪着光:“这剑还行,勉强配得上我。”
顾野立刻眉开眼笑,凑过去邀功:“那是!我媳妇力大如牛,普通木剑哪经得住你劈?这是我找老木匠学了三天才打的,用的是枣木芯,硬着呢!”他转头冲温乐瑜和顾诚炫耀,“看见没?我媳妇儿一掌能劈碎十块砖头,现在有了这木剑,劈二十块都不在话下!”
温乐瑜被他们逗笑,低头试了试缝纫架,高度刚好到胸前,布料搭在上面,针脚走得又快又稳。她偷偷看顾诚,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嘴角噙着笑——这半年,他从部队探亲回来后就没再回去,说“媳妇胆子小,离不得人”,硬是托关系转业到了县武装部,每天下班就往店里跑,不是修缝纫机就是做木活,把她护得滴水不漏。
正热闹着,门口的铜铃“叮铃”响了,进来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年男人,自称是县知青办的干事。“下个月有批知青要下乡,上面让咱县出批慰问品,”他指着货架上的布娃娃,“就这个,要两百个,给女知青的。再加一百把木剑,给男知青当防身用。”
林薇眼睛一亮:“两百个?没问题!不过得加钱——这娃娃的红五星是用金线绣的,费功夫。”
干事皱眉:“都是公家的钱,哪能随便加钱?”
“那可不行。”温乐瑜鼓起勇气接话,声音虽轻却很坚定,“我们的娃娃,每个都缝了三层棉花,经得起摔;木剑是枣木做的,能砍柴能防身。一分价钱一分货,干事要是觉得贵,隔壁百货店有塑料娃娃,便宜。”
她这话说得软中带硬,顾诚在旁边暗暗点头,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说得好,我媳妇就是厉害。”
干事被噎了一下,看着布娃娃上栩栩如生的红五星,又掂了掂顾野做的木剑,最终咬咬牙:“加多少?别太离谱。”
“加两成。”林薇拍板,“我们送二十个小布老虎,给知青的孩子玩。”
deal 谈成,干事走后,林薇冲温乐瑜比了个“牛”的手势:“可以啊乐瑜姐,现在敢跟公家讨价还价了!”温乐瑜脸颊发烫,却忍不住笑——换在刚穿来时,她见了穿制服的都躲,哪敢说这种话?
傍晚关店,顾诚拉着温乐瑜去河边散步,顾野和林薇跟在后面,吵吵嚷嚷地比谁扔石子扔得远。
“还记得刚嫁过来的时候不?”顾诚突然开口,手里把玩着片槐树叶,“你缩在炕角发抖,说书上写你活不过三年。”
温乐瑜点点头,想起那个雪夜。她和林薇被塞进花轿,颠颠撞撞进了顾家,掀开盖头才发现嫁错了人——她本该嫁给爱惹是生非的弟弟顾野,却被送到了沉稳的哥哥顾诚房里;而林薇本该嫁给哥哥,却和弟弟红了脸。两人对着哭了半宿,觉得天塌下来了。
“现在不怕了?”顾诚停下脚步,弯腰替她把被风吹掉的鞋带系好,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瓷器。
“不怕了。”温乐瑜看着他眼里的自己,认真地说,“有你在,有映雪在,有这铺子在,我觉得能活很久很久。”
顾诚低笑,把她揽进怀里:“不是觉得,是一定能。我媳妇胆子小,但心比谁都韧,就像这河边的芦苇,看着软,风再大也吹不断根。”
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伴随着林薇的大笑:“顾野你个笨蛋!说要扔过河对岸,结果掉水里了吧!”
两人回头,看见顾野浑身湿淋淋地爬上岸,手里还举着块石子,嚷嚷着“再来一次”,林薇则叉着腰笑得直不起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幅热闹的画。
温乐瑜靠在顾诚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皂角香,突然觉得这场错嫁的乌龙,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如果没有嫁错,她怎么会遇到把她捧在手心里的顾诚?林薇怎么会碰上那个能陪她疯、陪她闹、把她的“怪力”当宝贝的顾野?
回到家时,顾母正坐在院里纳鞋底,看见他们回来,笑着往温乐瑜手里塞了个煮鸡蛋:“今天去你王婶家,她夸你做的娃娃好,说知青办的人都竖大拇指呢。”
温乐瑜接过鸡蛋,指尖温温的。她知道,婆婆以前总嫌她“闷”,嫌林薇“野”,现在却总跟人说:“我家俩儿媳妇,一个巧,一个能,都是好样的!”
晚饭时,顾野举着个白面馒头,非要跟林薇碰杯:“为了咱的两百个娃娃和一百把剑,干杯!”林薇白他一眼,却还是碰了碰碗沿,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温乐瑜看着满桌的饭菜——顾诚特意给她炒的鸡蛋羹,林薇抢着帮她盛的玉米粥,顾母往她碗里夹的腊肉——突然觉得,书上写的“早死结局”和“下乡苦日子”,早就被他们用笑声和汗水改写了。
顾诚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往她碗里又添了勺鸡蛋羹:“想啥呢?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他顿了顿,声音温柔,“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温乐瑜点点头,咬了口鸡蛋羹,滑嫩的口感里,藏着甜。她知道,这甜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她和林薇撸起袖子“干”出来的,是顾诚和顾野用宠爱焐出来的,是这八零年代的风,吹过努力生活的人,留下的最好的味道。
窗外的槐花落了又开,“双姝坊”的招牌在月光下泛着暖光。温乐瑜摸着肚子里悄悄发芽的小生命,听着隔壁林薇和顾野的拌嘴声,嘴角弯起的弧度,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这场始于错嫁的惊喜,原来早已在岁月里,长成了最踏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