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温乐瑜把围巾又往紧里裹了裹,看着沈蔓蔓扛着半袋面粉往院里冲,布袋蹭过门槛时洒出些白花花的粉末,落在她军绿色的棉裤上,像落了层细雪。
“乐瑜快看!”沈蔓蔓把面粉往地上一墩,拍着手上的灰嚷嚷,“顾二柱那混球跟人打赌赢的!说是给咱蒸年馍用,够吃到正月十五了!”
温乐瑜刚要开口,就见顾二柱跟在后面挤进门,鼻尖冻得通红,手里却举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往沈蔓蔓面前递:“媳妇你闻闻!供销社刚出炉的糖酥饼,给你留的!”
沈蔓蔓瞪了他一眼,伸手抢过纸包往温乐瑜手里塞:“给乐瑜吃,她怀着孕呢。”话虽如此,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纸包里酥掉渣的饼子,被顾二柱瞅见,偷偷掰了半块塞进她嘴里,换来她没好气的一肘。
温乐瑜捂着嘴笑,指尖触到微微隆起的小腹,暖意从心底漫开来。这是她穿来的第二个冬天,也是她和顾长风的孩子在肚子里安营扎寨的第五个月。书里那个“早死结局”早就被抛到脑后,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该给孩子做什么样的虎头鞋,该给顾长风添件什么样的新棉袄。
“我买了红纸,”顾长风掀开门帘走进来,肩头落着层薄雪,军绿色的棉袄上沾着点冰碴,他把怀里揣着的纸卷往炕桌上放,“等会儿剪些窗花,贴在窗户上好看。”他的目光落在温乐瑜手上的糖酥饼,眉头微蹙,“少吃点甜的,晚上该烧心了。”
温乐瑜吐了吐舌头,把饼子往他嘴边递:“你尝尝,挺香的。”
顾长风张嘴咬了一小口,碎屑沾在嘴角,被温乐瑜伸手擦掉。他的耳根悄悄红了,转身往灶房走:“我去烧点姜茶,驱驱寒。”
沈蔓蔓看得直咂嘴,捅了捅顾二柱的腰:“看看人家大哥,多会疼人。你呢?除了赌就是抢,啥时候能给我长点脸?”
顾二柱不服气地嘟囔:“我这不也为了年货嘛!前儿个赢的那只老母鸡,不都炖给乐瑜补身子了?”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沈蔓蔓耳边,“我还藏了两挂鞭炮,等三十晚上放,保证比隔壁老王家的响!”
沈蔓蔓眼睛一亮,踹了他一脚:“藏哪儿了?别被妈搜着,她最嫌放鞭炮败家。”
温乐瑜听着他们斗嘴,手里已经拿起顾长风买的红纸。她剪窗花的手艺是跟着原主母亲留下的旧书学的,起初笨手笨脚总剪坏,现在却能剪出栩栩如生的喜鹊登梅。指尖划过红纸时,突然想起昨天去公社赶集的情景——
顾长风把她护在怀里穿过拥挤的人潮,碰见卖花布的摊子,非要给她扯块石榴红的灯芯绒,说做件小袄衬得她脸色好看。卖布的大婶打趣他:“顾队长对媳妇可真上心。”他板着脸回了句“我媳妇胆子小,就得护着”,却在转身时,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心。
“乐瑜剪得真好!”沈蔓蔓凑过来看,指着纸上的胖娃娃图案,“给我也剪个!我要贴在炕头,沾沾喜气,争取明年也给顾二柱添个胖小子!”
顾二柱在旁边接话:“添个丫头也行!像乐瑜嫂子一样娇娇软软的,我天天给她扎小辫!”被沈蔓蔓一瞪眼,立刻改口,“还是小子好!能跟我学爬树掏鸟窝!”
灶房里传来姜茶煮沸的咕嘟声,顾长风端着个粗瓷碗进来,碗沿冒着白汽,他往温乐瑜手里塞了个铜调羹:“慢点喝,姜放得多,有点辣。”
温乐瑜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小口,辣意从喉咙窜到胃里,暖得浑身发颤。她看着顾长风解棉袄扣子时露出的脖颈,突然想起昨夜他给她暖脚的样子——男人的手粗糙却暖和,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脚揣进怀里,嘴里念叨着“书上说孕妇不能着凉”,那本被他翻得卷边的《孕期护理手册》,还是托人从县城书店捎来的。
“对了,”沈蔓蔓突然一拍大腿,“刚才去大队部领年货,听见王大娘说,温家那边派人来打听你了。”她看着温乐瑜瞬间发白的脸,赶紧补充,“你别担心!顾二柱已经跟村口的老栓叔打好招呼了,只要看见温家的人,就说你回娘家过年了,让他们扑个空!”
温乐瑜攥着调羹的手紧了紧。她那个名义上的“亲生父母”,自从知道她嫁给退伍军人顾长风,又听说顾家这两年日子过得红火,就没断过念想。书里写着,原主就是在去年春节被他们哄回温家,逼着去给病重的弟弟输血,最后血崩而亡。
“有我在。”顾长风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把温乐瑜往身边拉了拉,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袄传过来,“他们敢来,我打断他们的腿。”
温乐瑜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护犊子的狠厉,让她突然就不怕了。她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说:“我不回去,这里才是我的家。”
“这就对了!”沈蔓蔓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得她脸通红,“咱自己的年自己过!蒸两锅枣馍,炸一盆丸子,再让顾二柱去河里凿冰捞两条鱼,不比回那个破家强?”
顾二柱立刻响应:“我这就去!保证捞两条比上次还大的!”说着就要往外冲,被沈蔓蔓一把拽住:“傻样!外面下着雪呢!等雪停了再去,先把年馍发上!”
温乐瑜看着他们一个拌嘴一个笑,看着顾长风低头帮她剪窗花的样子——男人的手指那么粗,捏着小剪刀却格外稳,剪出的福字虽然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精致的图案都让人心安。
灶上的面粉已经发起来,暄腾腾的像团棉花。沈蔓蔓挽着袖子揉面,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绷紧,顾二柱在旁边烧火,时不时被她指使着递糖馅、拿蒸笼。温乐瑜坐在炕边剪窗花,顾长风则在给她削苹果,果皮连成条不断开,像条红色的小蛇。
雪停的时候,院里飘起了蒸馍的甜香。温乐瑜把剪好的窗花往窗户上贴,喜鹊的翅膀刚沾上浆糊,就听见顾二柱在院里欢呼:“捞着了!两条大草鱼!够炖一大锅了!”
沈蔓蔓探出头骂:“小声点!吓着乐瑜咋办!”
顾长风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温乐瑜,从墙上摘下猎枪:“我去后山看看,说不定能打着只野兔,给你炖着补身子。”
温乐瑜拉着他的袖子不让走:“别去了,外面冷。”
男人低头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蜜糖:“听话,很快就回来。”他弯腰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带着姜茶的暖意,“在家等着我。”
温乐瑜摸着额头站在窗边,看着顾长风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看着沈蔓蔓和顾二柱在院里忙着收拾鱼,看着窗上的喜鹊仿佛要振翅飞走。风还在刮,雪还在下,可屋里的热气混着年馍香,把这个腊月捂得暖暖的。
她知道,这个年不会平静,温家的人或许还会来捣乱,日子或许还有这样那样的坎。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会把她护在身后的顾长风,会替她挡枪的沈蔓蔓,还有那个嘴贫却靠谱的顾二柱,再难的关,她都能笑着闯过去。
灶上的年馍终于出锅了,沈蔓蔓掀锅盖时冒出的白汽,把窗户上的窗花熏得更鲜艳了。温乐瑜摸着肚子,仿佛听见孩子在里面轻轻踢了一脚,像在为这个热热闹闹的年,添了声最软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