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时,温乐瑜就被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顾长风正借着油灯的光给她缝裤脚,粗粝的手指捏着细针,每扎一下都要皱回眉,却把针脚走得比她还齐整。
“醒了?”他抬头,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再躺会儿,去县城的马车要等辰时才走。”他把缝好的裤子往她面前递了递,裤脚接了截新布,是她喜欢的月白色,“上次你说裤子短了,我找张婶要的布头。”
温乐瑜摸了摸柔软的棉布,心里暖得发颤。自从得知要去县里参加农业培训,顾长风就没闲着,白天去队里挣工分,晚上回来就给她收拾行李,连袜子都要翻出来检查有没有破洞。
“听澜起来了吗?”她披衣下床,听见隔壁传来“咚咚”的砸墙声,不用想也知道,是沈听澜在催顾二柱起床。
“早醒了,”顾长风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二柱说要给听澜买城里姑娘戴的发卡,正翻箱倒柜找私房钱呢。”
温乐瑜忍不住笑,刚走到门口,就见沈听澜拎着个蓝布包袱冲进来,军绿色的工装裤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乐瑜!你看我这包袱打得咋样?顾二柱说我包得像炸药包!”
“不像,”温乐瑜帮她理了理包袱角,“挺整齐的。”
“还是乐瑜有眼光!”沈听澜得意地扬下巴,突然压低声音,“我昨晚在顾二柱枕头底下摸出五块钱,偷偷塞你包袱里了,到县城买两盒雪花膏,你看你这脸干的。”
温乐瑜刚要推辞,就被她按住手:“拿着!咱姐妹俩还客气啥?再说了,那钱是他赌牌赢的,不花白不花!”
这时,顾二柱揉着眼睛闯进来,头发乱得像鸡窝:“蔓蔓!我的钱呢?我明明放枕头底下了……”话没说完就被沈听澜一记眼刀削回去,他立刻改口,“嗨,肯定是我记错了!等会儿到县城,我给你买那镶红珠子的发卡!”
顾长风把蒸好的窝头装进行囊,又往温乐瑜兜里塞了个煮鸡蛋:“路上吃,别饿肚子。”他叮嘱道,“到了县城跟紧听澜,别乱跑,培训的地方我问过了,在县农技站,离供销社不远。”
温乐瑜点头如捣蒜,把鸡蛋往他手里塞:“你也吃。”
“我不饿。”顾长风又塞回她兜里,指腹蹭过她的掌心,带着薄茧的糙意,“有事就找农技站的李干事,我托战友打过招呼,他会照看着你。”
马车在村口等了不少人,除了她和沈听澜,还有队里另外两个知青。顾二柱非要跟着送,被沈听澜一脚踹上马车:“回去挣你的工分!等我回来带糖给你吃!”
顾长风站在车下,一直没说话,直到马车要动时,才突然抓住温乐瑜的手腕:“照顾好自己。”他从怀里摸出个用红绳系着的小牌子,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这是我在山神庙求的,戴着。”
温乐瑜把木牌攥在手心,看着他站在原地的身影越来越小,眼眶突然有点热。她想起书里写的顾长风——永远沉默寡言,却会在她被欺负时挡在身前,会把唯一的白面馒头留给她,会在寒夜里把她的脚揣进怀里捂热。原来糙汉的温柔,从不是挂在嘴边的甜言蜜语,而是藏在笨拙的行动里。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两个时辰,才到县城。沈听澜拉着温乐瑜直奔供销社,指着柜台里的发卡嚷嚷:“顾二柱说的就是那个!红珠子的!”
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笑着说:“这发卡要三毛钱,还要半两工业券呢。”
沈听澜立刻掏出钱和票,把发卡往头上一戴,对着柜台的玻璃照了又照:“咋样?好看不?”
“好看。”温乐瑜由衷地说,突然看见旁边货架上摆着麦乳精,玻璃瓶上的小人笑得憨态可掬。她想起顾长风总咳嗽,听说这东西能补身子,刚想问问价钱,就被沈听澜拽走了:“先去农技站报到,回来再买!”
农技站的李干事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见了她们很热情:“顾长风的媳妇吧?他战友特意打电话来,说你胆子小,让我多照看。”他把她们领到宿舍,“两间房,你俩住隔壁,有啥事就喊我。”
安顿下来后,沈听澜拉着温乐瑜去逛百货大楼。八零年的县城正是热闹的时候,喇叭里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街上的姑娘穿着的确良衬衫,小伙子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车铃叮铃铃响个不停。
“乐瑜你看!”沈听澜指着橱窗里的红裙子,眼睛亮得像星星,“这裙子真好看!”
温乐瑜也看呆了,那裙子是收腰的款式,领口绣着小碎花,正是她穿书前最喜欢的风格。可一看标价,要十五块钱,她吐了吐舌头,拉着沈听澜就走:“太贵了。”
“贵啥?”沈听澜不以为然,“等咱培训完回去,把新技术教给队里,收成好了,别说裙子,自行车都能买!”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去买雪花膏!”
百货大楼的雪花膏有好几种,上海牌的要一块二,友谊牌的便宜些,八毛钱。沈听澜直接拿了两盒上海牌的,往温乐瑜手里塞了一盒:“拿着!就当我给你赔罪了,上次抢你馒头吃。”
温乐瑜看着手里的雪花膏,想起顾长风塞给她的五块钱,突然转身往食品区跑:“我去买样东西!”
她找到卖麦乳精的柜台,一问价,要六块八,还要一张购货券。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和票递了过去——顾长风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回到宿舍时,沈听澜正对着镜子摘发卡,看见她手里的麦乳精,愣了愣:“你买这干啥?你又不爱喝。”
“给长风哥的,他总咳嗽。”温乐瑜小声说。
沈听澜突然笑了:“你啊,才嫁过来半年,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她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给,我给顾二柱买的酱牛肉,那混球就爱吃这个。”
晚饭在农技站的食堂吃,玉米糊糊配萝卜干,比家里的糙了些。温乐瑜没胃口,小口抿着糊糊,突然听见有人喊她:“温乐瑜?”
她抬头,看见个穿着时髦的姑娘,烫着卷发,涂着红指甲,正用挑剔的眼神打量她。这姑娘有点眼熟,好像是书里写的温家二小姐温乐珊——原主的妹妹,从小在城里长大,娇气又刻薄。
“你怎么在这?”温乐珊皱着眉,“爸让我来接你回温家,你倒好,跑到这穷地方来了。”
温乐瑜的心猛地一跳,真假千金的剧情还是来了!她攥紧了手里的筷子,小声说:“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温乐珊拔高了声音,“你以为在乡下嫁给个穷当兵的很光荣?爸说了,只要你回去,就给你安排工作,在县纺织厂当会计,比在这破地方强多了!”
“我不回去。”温乐瑜的声音大了些,“我现在过得很好。”
“好?”温乐珊嗤笑一声,“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吃的是猪食,这叫好?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赶紧跟我走!”她说着就要来拉温乐瑜的胳膊。
“你谁啊?凭啥拉我姐们儿?”沈听澜突然站起来,一把打开温乐珊的手,“我家乐瑜愿意在哪就在哪,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温乐珊被推得后退两步,捂着胳膊喊:“你敢打我?我要去派出所告你!”
“告就告!”沈听澜叉着腰,“光天化日之下抢人,我看该去派出所的是你!”
周围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温乐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瞪了温乐瑜一眼:“你等着!我不会罢休的!”说完扭着腰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温乐瑜的腿都软了,沈听澜赶紧扶住她:“别怕!有我呢!她要是再敢来,我就把她扔出去!”
夜里,温乐瑜躺在陌生的床上,手里攥着顾长风给的木牌,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温乐珊的话,想起书里写的温家——原主回去后受尽冷眼,最后还是被赶了出来。可她现在有顾长风,有沈听澜,有那些虽然穷却温暖的日子,她不想回去。
“乐瑜,你睡了吗?”沈听澜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我刚才看见温乐珊去了站长办公室,估计没安好心,明天咱们小心点。”
“嗯。”温乐瑜应了一声,心里踏实了些。
第二天培训时,站长果然找了过来,板着脸说:“温乐瑜,有人反映你身份不明,你先暂停培训,等调查清楚再说。”
温乐瑜的脸瞬间白了,刚想解释,就见沈听澜“啪”地一拍桌子:“站长!这分明是有人使坏!乐瑜是我们队里的知青,身份咋不明了?你要是听她的课,我也不学了!”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个熟悉的声音:“谁要听我媳妇的课?”
温乐瑜猛地回头,看见顾长风站在门口,军绿色的大衣上沾着雪,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他身后跟着顾二柱,手里还拎着个包袱,看见沈听澜就喊:“蔓蔓!我给你带了腊肉!”
顾长风走到温乐瑜身边,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转头对站长说:“我媳妇的身份,我能证明。她是我顾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在靠山屯住了半年,队里的人都能作证。”
站长显然认识顾长风,脸色缓和了些:“原来是顾同志,误会,都是误会。”
温乐珊躲在人群后面,见顾长风来了,吓得赶紧跑了。
沈听澜拍着顾二柱的胳膊笑:“你咋来了?”
“我哥说怕乐瑜受欺负,连夜借了辆自行车赶过来的。”顾二柱献宝似的打开包袱,“看,我给你带的酱肘子!”
温乐瑜看着顾长风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扑进他怀里:“你咋来了?”
“怕你被人欺负。”顾长风的声音闷闷的,把她抱得很紧,“我跟队长请了假,陪你培训完再回去。”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四个人的身上,暖融融的。温乐瑜突然觉得,不管是真假千金,还是穿书命运,都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身边有护着她的糙汉,有陪着她的闺蜜,就算是在这陌生的县城,也能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甜甜蜜蜜。
顾长风低头,看见她手里的麦乳精,突然笑了:“买这干啥?贵得很。”
“给你补身子。”温乐瑜小声说。
“我不用补,”他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沈听澜在旁边捅了捅顾二柱:“你看人家多会说,学着点!”
顾二柱立刻搂住沈听澜的肩膀:“我媳妇力大如牛,一掌能劈碎十块砖头,厉害吧?”
引得众人一阵大笑,温乐瑜靠在顾长风怀里,听着这熟悉的吵闹声,突然觉得,这场错嫁,真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