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锅铲碰撞的脆响惊醒的。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炕梢还带着残留的暖意,她摸索着坐起身,看见炕边搭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褂子——是顾晏廷的。昨夜他值岗回来时她已睡熟,想来是怕吵醒她,脱衣服都轻手轻脚的。
“醒了?”灶房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混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锅里炖着小米粥,再躺会儿,我把咸菜切好就叫你。”
温乐瑜披了件外衣溜到灶房门口,就见顾晏廷系着灰布围裙,正低头切萝卜干。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淌成金河,握刀的手稳得很,萝卜干切得匀匀整整,薄厚不差分毫。
“顾大哥……”她小声唤道,指尖绞着衣角。自那夜错嫁入了他的房,这声“大哥”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
顾晏廷回头时,眼里的厉色还没褪尽——那是常年握枪的人才有的锐利,却在看见她时瞬间化了,嘴角甚至弯了个浅弧:“怎么不多睡会儿?天冷,地上凉。”说着就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轰”地窜起来,映得他眉眼格外柔和,“粥里卧了鸡蛋,你上次说爱吃溏心的,我盯着火呢,肯定刚好。”
温乐瑜的脸腾地红了。不过是前几日随口提了句,他竟记到了现在。她刚要再说点什么,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跟着是沈听澜中气十足的吆喝:“顾晏城你个混球!说了让你劈柴别用蛮力!劈歪了扎到脚怎么办?!”
“我这不是想快点劈完给你烧火做饭吗?”顾晏城的声音带着讨好,“再说了,你男人我皮糙肉厚,扎一下怕什么?”
“怕你个鬼!”沈听澜似乎踹了他一脚,“昨天王大娘说你上回劈柴伤了脚踝,现在还肿着呢,逞什么能!”
温乐瑜忍不住笑,拉着顾晏廷的袖子往外看。院角里,沈听澜正叉着腰瞪人,军绿色裤子卷到膝盖,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腿,脚边堆着半摞劈好的柴火。顾晏城蹲在地上,一手捂着脚踝,一手还在往灶膛里塞柴,嘴里嘟囔:“就你紧张我……”
“我不紧张你紧张谁?”沈听澜抢过他手里的柴,自己往灶里填,“昨天让你去卫生所你不去,今天要是敢再乱动,看我不把你那堆破弹珠全扔了!”
顾晏城立刻举双手投降:“别啊媳妇!那是我攒了半年的宝贝……”
顾晏廷低头看了眼身边的温乐瑜,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听澜就是嘴硬,心里比谁都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千万别学晏城硬扛着,告诉我。”
温乐瑜点点头,鼻尖突然有点酸。穿越到这本《八零糙汉的娇宠》里快俩月了,从最初得知“胆小懦弱者活不过秋收”的恐惧,到现在看着灶房里蒸腾的热气、院角的拌嘴声,竟觉得这错嫁的乌龙,倒像是老天爷递来的糖。
正怔着,西厢房的门“吱呀”开了,婆婆柳氏挎着篮子出来,脸拉得老长:“太阳都晒屁股了才起?温乐瑜,我可告诉你,别以为嫁了老大就能当少奶奶!今天的衣裳还没洗,猪圈也该清了,这些活不该听澜一个人干。”
温乐瑜吓得往顾晏廷身后缩了缩。柳氏自她们嫁过来就没给过好脸色,尤其瞧不上她这“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总说她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赔钱货”。
“娘。”顾晏廷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温乐瑜护在身后,“乐瑜昨夜受了凉,今天的活我替她干。您要是缺人搭把手,我叫晏城来。”
“你替?”柳氏把篮子往地上一摔,烂菜叶滚了一地,“顾晏廷你就是被这狐狸精迷昏了头!她温乐瑜除了哭还会干啥?上回让她烧火都能把灶膛弄灭,我看她就是个丧门星!”
“娘!”顾晏廷的声音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个川字,“乐瑜是我媳妇,轮不到您这么说。她胆子小,您要是有气冲我来,别吓着她。”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菜叶,动作不重,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衣裳我洗,猪圈我清,以后乐瑜的活,我都包了。您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好,尽管骂我,别动她一根手指头。”
柳氏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你、你这个不孝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娘说笑了。”顾晏廷直起身,目光坦坦荡荡,“我敬您是长辈,但媳妇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我护着她,天经地义。”
这话说得又响又亮,院角的沈听澜都停了手里的活,冲温乐瑜挤了挤眼睛,还悄悄竖了个大拇指。顾晏城也跟着嚷嚷:“娘,我哥说得对!听澜也是我媳妇,谁敢欺负她,我跟谁急!”
柳氏气得跺脚,却被两个儿子堵得没脾气,最后狠狠瞪了温乐瑜一眼,骂骂咧咧地进了屋。
顾晏廷转过身,见温乐瑜眼圈红红的,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别怕,有我呢。”他拿起墙角的扁担,“我去挑水,你在灶房待着,离她远点。”
温乐瑜拉住他的袖子,小声说:“我、我也能洗衣裳的……”
“不用。”顾晏廷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糙汉独有的温柔,“你乖乖坐着剥蒜就行,等我回来炒菜。”
他挑着水桶出门时,沈听澜凑过来,撞了撞温乐瑜的胳膊:“瞧见没?你家这位可是实打实的宠妻狂魔。不像我家这个,刚还跟我讨价还价,说洗一双袜子换一颗弹珠。”
顾晏城立刻从柴堆后探出头:“那不是弹珠,是玻璃珠!上次赶集你说喜欢的那个蓝珠子,我攒着呢!”
沈听澜“嗤”了一声,嘴角却扬得老高。她拽着温乐瑜往灶房走:“别理他们,咱炖鸡汤去。昨天后山逮的野鸡,给你补补胆子,省得下次柳氏一炸毛你就哆嗦。”
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映得两人脸上暖融融的。温乐瑜看着沈听澜利落地褪着鸡毛,听着院外顾晏廷挑水回来的脚步声、顾晏城追着要弹珠的嚷嚷声,突然觉得,那些“早死”的预言、下乡的苦,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此刻,有热腾腾的鸡汤,有护着她的人,有吵吵闹闹的烟火气。这错嫁的洞房惊喜,原来早就藏在这些琐碎的日子里,像灶膛里的火,看着不起眼,却能焐热整个冬天。
顾晏廷掀帘进来时,正好撞见温乐瑜对着火发愣,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带着挑水后的凉意,却把她的手焐得滚烫。
“在想什么?”
“在想,”温乐瑜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今天的鸡蛋,我想吃两个。”
顾晏廷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震得灶膛都嗡嗡响:“管够!想吃多少吃多少!”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他爽朗的笑脸上,落在沈听澜“顾晏城你再抢鸡肝试试”的吼声里,落在温乐瑜发烫的手心里。温乐瑜低头笑了,原来所谓的幸福,就是这样——有人护着你的胆小,有人陪着你的张扬,在这鸡飞狗跳的八零年代里,把日子过成冒着热气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