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晾晒的玉米串,在院心洒下金灿灿的光斑。温乐瑜正坐在葡萄架下翻晒药材,念念和壮壮围着竹簸箕追逐打闹,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顾延霆扛着新做的木桌从木工房出来,刨花在他肩头簌簌飘落,像撒了把碎金。
“乐瑜,过来看看这桌子合不合用。”他的声音带着刚锯完木头的沙哑,却透着藏不住的欢喜。
温乐瑜擦了擦手上的药粉走过去,只见松木桌面上还留着淡淡的木香,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桌腿上竟雕着小小的牵牛花——那是她最爱的花。“真好看。”她指尖抚过木纹,忽然被他攥住手,往掌心塞了个温热的小东西。
是枚银戒指,圈口处缠着细细的红绳,内侧刻着个极小的“霆”字。“公社供销社新来的银匠打的,”顾延霆耳根微红,“上次温明轩来闹过后,我就想着,得给你个正经的念想。”
温乐瑜刚把戒指套进无名指,就见林俏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手里举着两张红纸:“乐瑜!快看我拿到啥了!”
是两张回城指标。红纸上的油墨还带着新鲜的气息,盖着公社鲜红的印章。“顾延风那混小子居然真办成了!”林俏把壮壮捞进怀里揉了揉,“他说托了以前一起玩的哥们儿,愣是蹲在县革委会门口三天,才拿到这两个名额!”
温乐瑜愣住了。穿书三年,她早已把这黄土坡当成了家,可“回城”两个字,还是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心底那层对故乡的思念。她转头看向顾延霆,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眼神里没有意外,只有了然:“我早就知道你念着城里的书和电影院,延风托人时,我让他多要了一个。”
“可是……”温乐瑜摸了摸桌上的药材,“这里的药材铺刚有起色,念念也刚习惯跟着王婶学认草药……”
“傻丫头。”顾延霆刮了下她的鼻尖,“指标在明年开春前都有效,咱可以慢慢想。要是想留,咱就把药材铺开成全县城最大的;要是想走,我就提前申请退伍,跟你去城里找活儿干——实在不行,我去当搬运工也成,总能养得起你们娘俩。”
林俏在旁边听着,忽然拍了下大腿:“对了!我跟顾延风商量好了,不管走不走,先办场像样的婚礼!当年俩傻小子把人娶错了,连身红衣裳都没穿,这次得补回来!”
说办就办。顾延风不知从哪弄来两匹红绸,顾延霆把木工房改造成了临时缝纫间,温乐瑜和林俏坐在缝纫机前赶制嫁衣,针头在红布上跳跃,把日子的甜一针一线缝了进去。张桂香戴着老花镜,给嫁衣绣领口的凤凰,针脚比年轻时细密了十倍,嘴里还哼着民国时的喜歌:“红盖头,三尺三,盖得新娘心不安……”
婚礼定在立冬那天。天刚蒙蒙亮,顾延风就骑着自行车去镇上接摄影师,车后座绑着两串响鞭,一路“噼里啪啦”惊得全村狗都在叫。顾延霆则在院里搭喜棚,竹竿上缠满红绸,顶上铺着新割的麦秸,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云朵里。
温乐瑜对着镜子系嫁衣扣子时,忽然发现袖口绣着小小的栗子——那是她第一次跟顾延霆上山采的野果,当时她被刺扎了手,他就蹲在地上给她吮血,结果被山蚊子叮了满腿包。“是娘绣的。”林俏从背后探出头,给她戴上银耳环,“她说这叫‘忆苦思甜’,得把苦日子绣进甜日子里,才过得踏实。”
迎亲队伍快到院门口时,顾延霆突然红着脸跑进来,手里攥着朵冻得发僵的野菊花:“刚才去后山给你摘的,知道你喜欢这不起眼的花。”花瓣上还沾着霜,他却用手心焐了半天,把花心焐得温热。
拜堂时,念念和壮壮穿着小红袄当花童,捧着用红布包的花生和红枣,撒得满地都是。张桂香坐在主位上,看着两对新人弯腰鞠躬,忽然抹起了眼泪:“当年我总嫌你们俩毛躁,现在瞧着,倒真是天配的两对……”
摄影师举着相机跑来跑去,快门声混着鞭炮响。温乐瑜望着顾延霆被硝烟熏黑的脸颊,忽然想起穿书那天的惶恐——书里说她会在下乡第三年病逝,可现在,她不仅活了下来,还穿着红嫁衣,身边站着愿意为她摘霜中花、焐热野菊花的男人。
宴席上,顾延风端着酒碗到处炫耀:“看见没?我媳妇!一拳能打死野猪,一针能绣出牡丹,厉害吧!”林俏笑着抢过他的碗:“少喝点!等会儿还要去县城拍合照呢!”
顾延霆则把温乐瑜护在怀里,给她夹菜时特意挑去鱼刺:“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阳光透过喜棚的缝隙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还记得你刚来时,总躲在门后偷偷哭吗?现在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温乐瑜嚼着甜糯的红枣,忽然鼻子一酸:“那是因为……现在有人给我擦眼泪了啊。”
婚礼后的第三个月,温乐瑜站在县城电影院门口,手里捏着两张《庐山恋》的电影票。顾延霆站在身边,穿着她给他买的新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还是习惯性地想把她往怀里藏:“人太多,别挤着你。”
“延霆哥,”温乐瑜转头看他,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咱不回城了吧。”
顾延霆愣了愣,眼里随即漫起笑意:“好啊。”
“药材铺的账本我算了,明年能雇个学徒;念念说想跟王婶学针灸,壮壮总缠着要去看顾延风修摩托车。”温乐瑜数着手指头,“而且……”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张桂香偷偷告诉我,她给咱攒了打新家具的木料呢。”
电影开场的铃声响起时,顾延霆牵着温乐瑜往里走,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温乐瑜忽然想起书里那个“早死结局”,忽然觉得可笑——命运哪有什么定数?就像当年错嫁的乌龙,看似荒唐,却把两个原本平行的人生拧成了绳;就像温家的刁难,看似是坎,却让她看清谁才是真正肯为她挡风雨的人。
黑暗中,顾延霆悄悄握住她的手。银幕上的男女主角在庐山云雾里奔跑,而他们的指尖缠着红绳,红绳的另一头,系着葡萄架下的药材香,系着孩子们的笑声,系着张桂香越来越温柔的念叨,系着这黄土坡上踏踏实实的日子。
散场时,月光正好。顾延霆把温乐瑜裹进大衣里,像裹着只珍贵的小兽。“其实我早就托人把回城指标退了。”他低头在她发顶蹭了蹭,“上次看见你给药材分类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就知道你舍不得这地方了。”
温乐瑜笑着捶了他一下,却被他反手抱起来。他的肩膀宽阔而温暖,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敲出幸福的节拍,远处传来晚归的狗吠,近处是他沉稳的心跳——这声音,比任何电影对白都动听,比书里的任何结局都圆满。
原来所谓命运,从不是写在纸上的字,而是落在掌心的温度,是缝在嫁衣里的牵挂,是错嫁之后,依然愿意把日子过成诗的勇气。
就像此刻,顾延霆抱着她走过月光下的石桥,河水映着两人的影子,像极了当年错打错撞撞进彼此生命里的模样——兜兜转转,原来早已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