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没他的瞬间,云逸尘没有闭眼。
他盯着那片翻涌的黑光,像是要看穿它背后藏着什么。身体被撕扯着,不是从外往里拉,而是从骨头缝里往外拽,五脏六腑都像被人一寸寸抽出来晾在风里。可他知道,不能晕,也不能死——死了,就没人记得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舌尖猛地一痛,他咬得狠了,血腥味在嘴里炸开。这痛来得正好,像一根钉子,把他快要散掉的意识硬生生钉回肉身。
“我还站着。”他在心里说,哪怕身体已经不在地上。
四周没有上下,也没有前后。时间在这里碎成了渣,前一秒他还看见自己七岁那年火光冲天的宅院,后一秒又跳到师门长老指着他说“此子不祥”的脸。那些画面不只是闪,是扑上来咬人,带着温度、声音、气味,活生生要把他拖进过去的窟窿里。
他动不了腿,但还能抬手。
剑还在。
指节扣住剑柄,冷铁贴着掌心,那一丝凉意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空气——然后低喝一声,体内残存的灵力顺着经脉逆行而上,撞进心口那团微弱的火种。
《九曜真经》里的“逆时归元诀”他只练到第三重,本不该在这种时候强行催动。可现在不是讲规矩的时候。
心火燃起的刹那,体内的乱流像是撞上了墙,稍稍退了一寸。那一瞬,他感觉自己重新长出了骨头。
“再来。”他睁开眼,目光如刀扫过虚空。
一道影子迎面扑来,是个孩子,穿着烧焦的白衣,手里握着一把短刀。那是七岁的他自己,在家族覆灭那夜,拿着仆人留下的短刃冲向黑衣人的模样。
这一剑,快得不像回忆。
云逸尘侧身,让刀锋擦着肩头过去。布料撕裂,旧伤崩开,血渗了出来,但他没管。
“我不是你该恨的人。”他说完这句话,那孩子的身影晃了一下,攻势慢了半拍。
可紧接着,又有三个“他”出现——被逐出师门那天跪在雪地里的青年,抱着苏瑶月尸体痛哭的疯子,还有站在林玄风面前举起剑却下不了手的懦夫。
每一个,都是他曾想抹去的时刻。
“你们烦不烦?”他冷笑,反手一剑横扫,“过去的事压不死我,别拿这些破烂出来丢人现眼。”
剑气划过,三道虚影齐齐退后,脚下的虚空竟凝出一块石板。他踩上去,稳住了身形。
原来不是躲,是面对。
他忽然明白了:这地方不吃强者,吃的是执念。你越怕什么,它就越拿什么砸你。
那就别怕了。
他一步步往前走,每踏出一步,就有新的记忆碎片围上来。有的他挥剑斩开,有的他直接穿过,甚至有个版本的自己跪在地上求他放过苏家满门,他也只是看了两秒,然后一脚踢散。
“我做的事,我自己担。”他边走边说,“用不着你们在这儿演苦情戏。”
越往深处,空间越不稳定。脚下刚成形的路转眼就裂开,头顶漂浮的光影像是腐烂的画皮,一片片往下掉。他的左臂旧伤开始发麻,气血运行越来越滞涩,连呼吸都像在吞玻璃渣。
但他还在走。
直到前方出现一块悬浮的残碑。
它不大,也就一人高,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某座巨碑上硬生生掰下来的。表面刻着半句话,字迹古拙,却与晶石上的纹路同源:
“命途交汇之处,非人非物,乃因果之眼。”
云逸尘盯着那行字,心头一震。
因果之眼?
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到碑面,脑海里就像有人敲响了一口钟。嗡的一声,无数信息碎片冲进来,却又抓不住,像是隔着一层雾看戏。
他不信邪,加大灵力输出,掌心贴上碑身。
剧痛立刻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仿佛有根烧红的针顺着手指钻进脑仁,搅动他的神识。他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可就在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声音——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在他念头里响起的。
“你……终于来了。”
不是质问,也不是警告,倒像是等了很久的人终于等到访客。
云逸尘猛地睁眼:“谁?”
无人回应。
残碑上的字却开始发光,一个接一个亮起来,最后那句没写完的话缓缓浮现:
“守门者,当以血为引,以魂为钥。”
话音落下的同时,四周的空间猛然一缩。
原本杂乱无章的时空流突然有了方向,全都朝着残碑后的某一点汇聚。云逸尘站的地方开始塌陷,地面化作漩涡,要把他卷进去。
他不想退。
反而往前跨了一步。
“你说我是守门人?”他盯着那越来越亮的碑文,“那我问你,门后面是什么?是我朋友被吞进去的地方吗?”
依旧沉默。
但这一次,他感觉到碑面上的纹路在震动,像是在回应他。
他忽然笑了:“行吧,你不说是吧?那我就自己看。”
说着,他松开剑柄,双手全按在残碑上。
精血顺着掌心渗入石缝,那股灼烧感直冲天灵盖。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全是杂音,像是千百人在同时说话。可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刹那,他看到了——
一片星空。
不对,是星河破碎后的残骸,漂浮在无尽虚空中。其中有四颗主星,分别泛着青、赤、白、黑的光,彼此之间由银线连接,构成一个巨大的阵图。而在阵图中央,有个空洞,正缓缓旋转,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那眼睛,和晶石里的漩涡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他喃喃,“这不是什么宝物,是锁链的枢纽。所有人命格缠在一起,结成了个死结。”
他想再看清些,可眼前一黑,整个人被狠狠甩了出去。
残碑消失了。
他摔在一片虚无中,嘴里全是血。右手还保持着前推的姿势,指尖微微颤抖。
剑,不知何时已滑到了身侧。
他低头看了看,剑柄沾了血,滑得握不住。
但他没去擦。
而是用左手慢慢撑起身子,膝盖抵着虚空,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衣服破了,身上到处是裂口,血顺着袖管往下滴。可他的眼神没变,还是那种冷到底的狠劲。
“守门人?”他咳了一声,嘴角带血,“好啊,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守门。”
他弯腰捡起剑,这次攥得极紧,指节发白。
“我要把门砸了。”
话音未落,远处又一道时空乱流席卷而来,像巨浪拍岸。他站在原地不动,只将剑尖指向那片混沌。
下一瞬,浪头炸开,无数断裂的记忆影像冲他扑来——有他母亲临终前的手,有苏瑶月最后一次回头的笑容,还有楚寒喊他名字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来吧。”他轻声说,“看看是谁耗得过谁。”
剑光亮起的那一刻,整片乱流都静了一瞬。
然后,他冲进了风暴中心。
剑锋划破一道虚影的咽喉时,他听见自己说:
“你说我该信命?”
剑柄上的血,顺着纹路流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