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稳住身形，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四周枯叶堆积，雾气仍未散尽，方才那阵金光封印的余威仍在林间低鸣。
“我说……咱们就这么出来了？”他拍了拍衣袖上的灰，“连个告别仪式都没有？老人家临走还送个‘别回头’的彩头，搞得我后脖子直发毛。”
云逸尘没理他，低头摊开手中的地图。青铜令牌在掌心微微发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边缘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微光。他眯眼对照着前方雾气弥漫的林子，眉心轻皱。
“走这条路。”他抬手指向左侧，“三日内穿过古林，就能到断渊井外围。”
苏清绾默默跟上，手里攥着药囊的系带。她刚想说什么，一阵冷风穿林而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忽远忽近，竟像是有人在低声唤她名字。
“瑶月……回来吧……”
她脚步一顿。
“怎么了？”慕容雪察觉异样，侧身看向她。
“没什么。”苏清绾摇头，“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叫我。”
“我也听见了。”楚寒耸肩，“叫的是‘小爷你命不久矣’，听着挺顺耳。”
“闭嘴。”慕容雪翻手取出一只通体漆黑的蛊虫，轻轻一弹，那虫便振翅飞入浓雾，“夜视蛊探路，别掉队。这林子不对劲，脚印没了，连风向都在乱转。”
众人依言用布条将手腕相连，排成一列缓步前行。雾越来越厚，几步外就只剩模糊影子。地面湿滑，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踏在腐烂的棉絮上。
忽然，云逸尘停下。
“令牌边缘忽地一烫，青光骤亮。”
话音未落，脚下泥土无声裂开，一道幽蓝色光幕自地底冲天而起，瞬间将四人笼罩。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
云逸尘站在一片火海之中。
祠堂倒塌，梁柱轰然砸下。母亲披头散发，双手结印，最后一道封印打入他胸口。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笑，身体却在刹那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娘——！”
他扑过去，只抓到一把焦黑的纸灰。远处，林玄风站在高台之上，手中长剑滴血，冷冷俯视着他。
“你活着，就是云家最后的耻辱。”
云逸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火焰烧灼着他的皮肤，可比不过心头那一刀来得狠。
就在他几乎要沉沦时，胸前玉佩猛地一烫，一道苍老的声音仿佛从血脉深处响起：
“家不在过去，而在你脚下走的路。”
他浑身一震。
不对！
那晚母亲根本没死！她是把残魂封进了玉佩，而眼前的，全是假的！
“破妄！”他怒吼一声，运转九曜真经逆行周天，气血倒冲识海。眼前幻象如玻璃般碎裂，他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仍站在原地，冷汗浸透后背。
环顾四周，其余三人皆双目紧闭，面色痛苦，显然还在幻境中挣扎。
“该死！”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地上疾书一道破妄符纹，随即提剑横扫，剑锋划过自己手臂，鲜血洒向三人头顶。
“苏清绾！醒来！”
“楚寒！给我醒过来！”
“慕容雪！再不睁眼，你以后都没机会抢我风头了！”
最后一句喊完，慕容雪睫毛一颤，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
“你骂谁呢！”她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处境，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赤红小蛊，捏爆。
她指尖微颤，脑海中仍残留着蛊母哀鸣的画面——那是她幼时未能救下的第一只灵蛊。
一股辛辣香气瞬间扩散，苏清绾和楚寒接连咳了几声，缓缓回神。
“我靠……”楚寒抹了把脸，“我梦见我师兄们一个个指着我说‘你不配活着’，吓得我都想当场削发为僧了。”
“你梦见的要是真的，你现在早投胎十次了。”慕容雪冷笑，“刚才那是幻阵，专门挖人心底最怕的事往死里戳。”
苏清绾脸色苍白：“我看见……他走了，再也不回头。家族说我是叛徒，要把我关进地牢……”
她说不下去了。
云逸尘收剑入鞘：“别信那些画面。它们只是利用我们的执念设局。现在我们得找到阵眼，否则迟早再陷进去。”
话刚落，地面震动，九根刻着云纹的石柱破土而出，围成一圈。中央那棵枯树根部渗出暗红液体，顺着沟壑蔓延，竟组成一个复杂的符阵。
“找到了。”云逸尘眼神一凝，“那是阵心。”
“我去东南角看看。”慕容雪放出几只细如发丝的探灵蛊，贴着地面爬行。片刻后她回头：“那边石柱有裂痕，能量流动最弱，应该是突破口。”
“楚寒，守外围。”云逸尘抽出长剑，“苏清绾，银针护住大家识海，防止二次侵扰。”
苏清绾点头，十指翻飞，数枚银针精准刺入同伴颈后穴位。楚寒退至圈外，手中雷符已捏好，目光扫视雾中。
云逸尘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奔涌，剑势缓缓提起。
“第三重——破虚式！”
剑光如撕裂夜幕的流星，直斩东南石柱。一声巨响，石柱从中断裂，黑血般的液体喷涌而出，其余八柱光芒骤暗，整片古林剧烈震颤。
雾气开始退散。
众人松了口气，手间的布条随风轻晃，其中一段似乎沾上了湿泥，颜色略深。
前方，一条青石小径隐约浮现，蜿蜒深入林中。
“成了。”楚寒松了口气，收起雷符，“总算不用再看我英俊的脸在梦里哭得稀里哗啦。”
“你那叫梦魇，不叫审美崩溃。”慕容雪冷笑，“不过话说回来，这林子真够阴的，专挑人心里最软的地方下手。”
苏清绾轻声道：“也许……它知道我们会害怕什么。”
云逸尘望着前方小路，沉默片刻，将地图重新收好。令牌温度已恢复正常，但指尖触感仍有余温。
“走。”他说，“别停。”
四人踏上青石路，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刚走出十几步，楚寒忽然“哎”了一声。
“怎么？”慕容雪回头。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条路有点眼熟？”
没人接话。
因为所有人都发现了——路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皮皲裂，枝干扭曲，和他们刚才离开的石室旁那棵，几乎一模一样。
可他们明明已经走出了那么远。
云逸尘猛地停步，转身看向身后。
小路依旧笔直延伸，仿佛从未改变。
但他记得，进来时，这棵树是在右边。
而现在，它在左边。
云逸尘瞳孔骤缩，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头顶。
苏清绾正要说话，忽然感觉手腕一凉。
她低头。
绑在她和云逸尘之间的那截布条，不知何时断了。
断口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