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云逸尘的身影依旧坚定，尽管左腿不时发软，他还是拄着剑一步步朝着苏家迈进，血顺着指缝从剑柄滑下，在寒风里凝成细丝，像谁在无声地拉他起来。
可没人能拉他。
柳无眉的骨笛音还在耳边回荡，那几个血字像是刻进了天灵盖——“雪……心脉……三日归林”。三日，不是三日之后，是三日内归林。归林？归的哪座林？林家祖墓？还是林玄风那具披红袍的枯骨身旁？
他忽然笑了，笑得喉头一腥，又是一口黑血喷在雪上。林玄风死了，头颅落地时嘴角还带着笑。原来不是败了，是换了个玩法。把死局走成活棋，拿两个女子的命当棋眼，逼他分身乏术。
可他云逸尘，什么时候有过分身？
剑柄上的布条松了，他没去扶。那两个字——“不负”——是他用血写的，也是他拿命押的。可现在，布条滑落，飘进风里，像断线的纸鸢，飞得没影了。
他没回头。
楚寒带着柳无眉和石猛踏入风雪后，心中始终放心不下云逸尘，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折返回来，看看他的情况。
三步之外，楚寒停下脚步，手里攥着天穹剑令，掌心发烫。这玩意儿本该认主，可刚才那一瞬，剑令竟微微震颤，像是在回应什么。他低头看，剑柄上那道冰蓝纹路一闪而过，寒气顺着指尖窜上来，竟让他清醒了几分。
“你真要去？”楚寒声音不高，却压得住风雪，“你现在这副样子，别说闯苏家，走不出十里就得被人抬回去。”
云逸尘没答，只将剑从雪里拔出，拄着站直。他站得不稳，肩头一塌，又靠回剑上。可这一步，他站住了。
“慕容雪的玉蝉碎了。”楚寒盯着他，“那是命魂信物，碎成那样，说明蛊已入心脉。九心莲五年一开，葬仙谷深处才有。我去抢药，你去砸场子，对吧？”
云逸尘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石磨铁：“你有更好的主意？”
“有。”楚寒把剑令往前一递，“你把剑令给我，我替你去苏家。你是主，我是客，论身份，论名头，我去更合适。你去疗伤，等我消息。”
云逸尘抬眼，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替我去？然后呢？跪在苏家长老面前，说‘林玄风已死，婚事作罢’？他们会听？”
“那你说怎么办？”
“砸。”云逸尘吐出一个字，“我不讲理，也不讲规矩。我只问一句——谁敢动清绾，我就让谁的头，跟林玄风一个下场。”
楚寒愣了愣，随即摇头：“你这不是去救人，是去送死。苏家那些老东西，巴不得你冲进去，一剑斩了你，好向天下人证明他们‘大义灭亲’。林玄风死后，他们正缺个替罪羊。”
云逸尘没反驳，只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剑身。那道因反噬烧尽的血纹还没恢复，可剑令却在他掌心微微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意志。
“它认我。”他说，“我不在，它也会找我。我在，它就能护我。哪怕只护一步，我也能踏进苏家大门。”
楚寒盯着他，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林玄风为什么死前笑？为什么留这么一手？他不怕你找到九心莲？不怕你救下慕容雪？”
“怕。”云逸尘冷笑，“所以他才要我们分兵。我去救清绾，慕容雪死；你去救慕容雪，清绾也活不成。他不在了，可他的局还在。他赌的就是我们救不了两个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偏要救。”云逸尘咬牙，舌尖一破，痛意炸开，神志瞬间清明，“宁负天下，不负所托。这话不是说说的。”
楚寒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行，你去砸场子，我去抢命。”
他转身，从石猛手中接过那张残图，寒鸦岭秘道，直通葬仙谷腹地。图上朱砂标着“九心莲生”四字，可指尖划过时，墨迹竟微微发软，像是受了潮。
他没多想，收进怀中。
“柳无眉，石猛，跟我走。”楚寒回头，看了云逸尘最后一眼，“三日内，药必到。若我未归，不必等我。”
云逸尘点头，没说话。
楚寒转身，带着两人踏入风雪，身影很快被白茫茫吞没。
云逸尘独自立在原地，风雪扑面，他却像一尊石像。右手缓缓握紧剑柄，真气强行运转，经脉如刀割，一口黑血喷出，瞬间凝成黑冰。
他迈出第八步。
第九步。
第十步。
每一步都像在撕裂筋骨，可他没停。剑尖点地，划出一道道血痕，深可见骨。那些血在极寒中凝成晶簇，细看竟泛着淡淡金光，像是埋进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金焰残毒与仙魂交融的异变，只觉得每走一步，体内就多一分暖意。那暖意不来自真气，不来自意志，倒像是剑令在替他扛着。
“我来了。”他低声说，声音被风雪卷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与此同时，苏家祠堂内，香炉再度燃起。
灰烬盘旋，拼出的“苏”字已由滴血转为燃烧，火光映照出墙上一幅婚图——画中女子凤冠霞帔，面容与苏清绾一模一样，而她对面站着的，是一具披着红袍的枯骨。
一名长老手持玉册，朗声道：“苏家依旧在筹备三日后的冥婚大典。”
堂下众人默然。
唯有角落处，一道纤细身影悄然退下，袖中玉管微微发烫，底部那个极小的“苏”字，正渗出一丝血光。
葬仙谷方向，一道金光冲天而起，随即被黑雾吞噬。
苏家后院，一口古井突然翻涌，井水逆流成线，直冲井口，竟在半空凝成一个“救”字，旋即崩散。
云逸尘忽然抬头，望向苏家方向。
他嘴唇开裂，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
“我来了。”
他迈出第十一步，左腿经脉彻底闭塞，膝盖砸进雪中。幻象浮现——清绾凤冠霞帔，掀开盖头，露出一张枯骨面孔，轻声道：“你来晚了。”
他咬破舌尖，痛意炸开，幻象碎裂。
剑尖点地，撑起身体。
第十二步。
第十三步。
剑柄上的布条早已不见，可他仍记得那两个字。
不负。
布条被风卷起，飞向远方，恰好落在东南方向一处断崖下，此时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从石壁后伸出，将布条拾起。
那只手的主人，正靠在石壁上，胸口起伏，唇角渗血，怀中玉蝉只剩半片残壳。
她低头看着布条上的血字，轻轻笑了。
“云逸尘，你倒是说到做到。”
云逸尘继续前行，剑尖划地，血痕蜿蜒。
第十七步时，剑柄忽然一震，冰蓝光芒缠绕手臂，将一丝灵力缓缓导入经脉。
他一怔，随即苦笑：“你倒是比我更懂人心。”
他不再多言，拄剑而行，一步步踏向苏家方向。
风雪漫天，他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走到第二十一步时，剑尖突然一沉，地面裂开一道细缝。
他低头看，缝中渗出的血，凝成晶簇，泛着金光。
他没多想，抬脚跨过。
第二十二步。
第二十三步。
他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像一柄即将折断的剑，却仍执拗地指向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