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窗棂,吹得烛火一歪,药箱夹层里的枯叶轻轻颤了下,背面“速离”二字在昏光中泛出一线暗红。云逸尘指尖刚触到那片叶子,左腿经络便猛地一抽,像是有根锈铁丝在筋肉里来回拉扯。他咬牙按住膝盖,额角渗出冷汗,却不敢出声。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库房偏室爬回来的——靠着墙根挪,像条断了脊骨的蛇。现在他坐在床沿,手里捏着三根银针,一针扎进大腿外侧,一针落向后颈,最后一针悬在眉心,迟迟未下。
不是怕痛。
是怕针尖一落,那股压在胸口的火就再也压不住。
方才在暗架上听见的每一句话,都像烧红的铁签子,一根根插进脑子里。什么“焚心引”,什么“密档交出”,什么“记忆复苏异常”……句句听着,句句扎心。他原以为苏家只是被林玄风蒙蔽,顶多算个帮凶,可如今听来,竟是亲手把云家的命脉递了出去。
他缓缓将最后一针刺入眉心,冷汗顺着鬓角滑下。真气顺着经络缓缓游走,鼻腔里那股血腥味总算淡了些。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条,上面暗褐色的血迹已干透,抬手便丢进烛火。火苗“腾”地窜起,映得墙上人影扭曲如鬼。
药箱夹层里那张“香料采买录”的残页被火光一照,焦边的“焚心引”三字忽然像活了一样,边缘纹路竟与锁链相似。他瞳孔微缩,正要细看,门外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立刻吹灭烛火,翻身躺倒,顺手将银针收进袖中。
脚步声停在门口,又退了。
是巡夜弟子,还是……长老的人?
他没动,呼吸放得极轻,体内真气缓缓流转,施展“龟息法”压制气息。这法子耗神极重,但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忍耐。
半个时辰后,确认无人再来,他才重新坐起。药箱被他轻轻推开,那片带符印的枯叶静静躺在夹层里,叶脉上的纹路与钥匙背面的符文依旧严丝合缝。他忽然想起苏瑶月写在药方背面的那行字——“此药蚀心,慎用。若为救人,可加‘月见草’一味,以毒攻毒。”
她知道星露藤有毒。
她知道月见草能解。
她更知道,自己正在查什么。
可她还是把解法留下了。
云逸尘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低笑一声:“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话音未落,窗外纸窗忽有影子掠过,三人轮廓清晰映在窗上,步履沉稳,气息内敛——是苏家长老。
他瞬间屏息,整个人如石像般凝住。药箱就在手边,他顺手抓过盖上,权当自己是个夜不能寐的郎中,正翻药理。
白须长老再次提及云氏案卷被动过之事,并表达了对玉佩共鸣的疑惑。另一长老指出,墙角符文有微光残留,似被外物激活,而积尘未动,应是高手所为。第三人冷哼,质疑是否有人未用苏家信物却仍开启暗格。
云逸尘心头一紧。
钥匙背面的符文与玉佩共鸣,这事他从未对人提起。可若长老们已察觉符文异动,那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
“更蹊跷的是,老夫人昨夜醒后,竟提起林家送的安神香‘味不对’。”白须长老顿了顿,“她当年昏迷三日,醒来便失了那段记忆,按理说不该记得气味。如今怎会突然提起?”
“莫非是外力所致?”有人低声问。
另一长老冷笑,指出唯有“逆灸引阳术”可打通被封经络,此术极耗真气,非绝顶医者不可为,而掌握此术者不过三人,其中一人已死于葬仙谷崩塌。
云逸尘指尖猛然一颤,银针差点脱手。
他们竟在试探他。
“那大夫昨夜开的方子,你们查过了吗?”白须长老问。
“查了。紫灵参配星露藤,剂量极轻,仅作引经之用。但星露藤本是毒药,寻常医者绝不敢轻用,除非……他明知其毒,却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白须长老冷笑,“还是说,他本就打算用毒,却被瑶月那丫头坏了事?”
云逸尘呼吸一滞。
苏瑶月?她插手了?
“瑶月那孩子昨夜偷偷改了药方,加了月见草。她以为是在救人,殊不知月见草遇星露藤,会催生‘蚀脉散’的毒性,若非我们及时发现,老夫人今日怕是已经……”
“所以,那大夫是想毒杀老夫人?”有人惊问。
“未必。”白须长老声音阴沉,“他若真想杀人,何必多此一举用逆灸术救醒她?我猜,他是想逼出什么。比如……当年被封的记忆。”
屋内一时寂静。
云逸尘听得心神剧震。
原来如此。
苏老夫人当年并非自然失忆,而是被人封了记忆。而自己用“逆灸引阳术”救她,等于强行破了封印,才让她想起林家送香的事。
可谁封的?
为什么封?
第三人忽然压低声音,提及昨夜库房偏室暗格被人动过,墙角符文有共鸣痕迹,波动与云家玉佩极为相似。
“玉佩?”白须长老猛地抬头,“不是说那玉佩已碎,半块都不曾留下?”
“可如今,有人持半块现世。”第三人冷声道,“而且,那玉佩的主人,极可能就是那个大夫。”
云逸尘死死按住胸口,怀中玉佩竟又开始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咬牙压制真气,不让它共鸣,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雨。
“若真是他……”白须长老缓缓道,“那他回来,不只是为了报仇。”
“更是为了翻案。”第三人接道,“他要的,不只是林玄风的命,还有……当年知情者的命。”
“苏家,也在其中。”白须长老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云逸尘双拳紧握,指甲掐进掌心。
他听见了。
他全都听见了。
苏家交出了云家密档。
苏家封了老夫人的记忆。
苏家……早就知道真相。
可他不能动。
现在一动,便是前功尽弃。
他闭上眼,默念“凝神九字诀”——守、静、定、息、归、藏、敛、凝、止。每念一字,心头烈火便压下一寸。他知道,此刻最不该做的,就是冲出去质问。他需要证据,完整的证据,足以掀翻整个阴谋的证据。
“封闭偏室,三日一检。”白须长老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以叛族论处。”
脚步声渐远,云逸尘仍未睁眼。
他坐在黑暗中,像一尊石像,唯有指尖微微颤抖。
许久,他缓缓起身,从药箱夹层取出那片枯叶,轻轻压在“香料采买录”上。叶背“速离”二字在黑暗中微泛红光,像是在提醒他:该走了。
可他没走。
他走到案前,取出一张新纸,提笔写下三行字:
一、林家赠香含“焚心引”,火起非意外,乃毒引。
二、苏家交出云家密档,助林玄风寻得《九曜真经》。
三、苏老夫人记忆被封,因“逆灸术”复苏,提及安神香味异。
写完,他将纸折好,塞进贴身暗袋。
然后,他取出库房通行令,指尖缓缓划过背面符文。玉佩微微震颤,共鸣不止。他忽然想起苏瑶月发间的玉簪——那纹路,与他玉佩残片如出一辙。
云家嫡系女子的婚配信物,只传一脉,代代相传。
她母亲……是谁?
正思索间,窗外枯叶再度翻动,一片新叶随风飘入,落在案上。叶脉符印比昨夜多出半道,像是阵图正在成形。他拾起叶,翻到背面。
依旧是两个字——
“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