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用香灰拼出的‘苏’字在风中不住颤抖,每一粒灰烬都似承载着无尽的怨念,血珠顺着灰线一滴一滴砸进雪地,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声响,宛如断颈之人垂死的脉搏,将气氛渲染得愈发凝重。
楚寒一把扶住摇晃的云逸尘,饕餮玉佩贴上他后心,金光微闪,将那股在经脉中乱窜的金焰缓缓吸出。云逸尘喉头一甜,又吐出一口黑血,指尖却死死抠进冰面,仿佛要抓回什么。
“别……让她嫁……”他嘴唇开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右手却在地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痕迹——是“清绾”二字。
柳无眉忽然抬手,骨笛横在唇边,一缕幽音自笛孔溢出,旋即凝成血雾,在空中拼出断续几字:“雪……心脉……三日归林……”
话音未落,慕容雪随身携带的玉蝉从怀中滚落,咔嚓一声裂开,转瞬化作血雾,凝成两个猩红大字——三日。
楚寒瞳孔一缩,一把抄起玉蝉残片,指尖触到裂痕时猛地一颤。这玉蝉是慕容家嫡女出生时由族长亲手系上的信物,唯有血脉将绝、命魂受困才会自毁。如今碎得如此彻底,说明种蛊之人不仅下了死手,还动了禁术。
“林玄风死了,可他的局还在转。”楚寒冷笑,“冥婚?呵,拿活人给死人冲喜,这老阴货死前算准了我们会乱。”
石猛从地缝里拔出半截身子,抹了把脸上的血:“现在怎么办?葬仙谷深处才有九心莲,可那地方连堕仙都不敢踏足,去一趟少说五日。而苏家那边……”
“三日后成婚。”柳无眉接话,声音冷得像冰,“苏家几位长老已经联名上书,说是为了稳住人心,要立刻完婚。”
云逸尘终于睁开眼,目光落在剑柄上。那道因反噬而烧尽的血纹尚未恢复,剑令本身也在微微震颤,似有不甘。
“我去苏家。”他撑地欲起,刚一运气,肋骨处便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楚寒按住他肩膀:“你现在的状态,走不出十里就得倒。慕容雪那边更不能拖,蛊虫一旦扎根心脉,七日不破,魂魄就会被强行拖入林家祖墓,永世不得超生。”
“那就分兵。”云逸尘咬牙,“你带人去葬仙谷,我赶往苏家。”
“不行。”楚寒摇头,“林玄风临死前笑得那么诡异,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让我们分开,自顾不暇。你去救苏清绾,慕容雪必死;你去救慕容雪,苏清绾也活不成。他不在了,可他的毒还在,毒在人心。”
云逸尘沉默。
风卷着血灰扑在脸上,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
“你说得对。他是想让我们分裂。”
他低头,抽出腰间短剑,剑尖抵上左臂,用力一划。
鲜血涌出,顺着手臂流下,浸透衣袖。他在布条上一笔一划写下“不负”二字,字迹歪斜却力透布背。随后将布条缠上剑柄,打了个死结。
“可我云逸尘,宁负天下,不负所托。”
楚寒看着他,忽然道:“你真以为,去苏家就能拦下婚礼?你现在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怎么面对整个苏家长老会?怎么面对那些嘴上说着‘大局为重’、实则巴不得把自家姑娘推出去换平安的伪君子?”
“我不去讲理。”云逸尘抬头,眼神如刀,“我去砸场子。我虽状态不佳,但可凭借天穹剑令之威与残存剑意,强行突破苏家守卫,直入婚礼大殿,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斩断那冥婚红绸。”
楚寒一愣,随即笑出声:“好啊,那你去砸,我去抢命。”
他转身,从石猛手中接过一张残图——是当年师尊藏在寒鸦岭的秘径,直通葬仙谷腹地。图上用朱砂标出一条细线,旁边写着四个小字:“九心莲生”。
“九心莲五年一开,开时九瓣同心,能解万蛊。”楚寒将图收好,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金纹令牌,“这是剑影盟的‘破阵令’,能短暂压制谷中禁制。我带柳无眉和石猛走秘道,三日内,必把药带回来。”
云逸尘点头,忽然抬手,将天穹剑令递出。
楚寒一怔:“你给我剑令?”
“它认主了,也能护主。”云逸尘道,“你带着它,至少能撑过前两道关。”
楚寒接过剑令,入手一沉,竟觉掌心发烫。他刚想说话,却见剑柄上那道冰蓝纹路微微一闪,似有寒流掠过。
“这……”
“别问。”云逸尘打断,“走吧。记住,若三日内无音讯,不必等我。”
楚寒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转身,带着柳无眉与石猛踏入风雪。
云逸尘独自立于废墟之上,风雪扑面,他却未动。
右手缓缓抚过剑柄上的“不负”布条,指尖被血渍染红。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强行运转,经脉如被刀割,一口黑血喷在雪地上,瞬间凝成黑冰。
他迈出第一步,身形摇晃,却未停。
第二步,左腿一软,膝盖砸进雪中。
第三步,他咬破舌尖,借痛意撑起身体,继续前行。
第四步,剑令忽然轻震,一道冰蓝光芒自剑身溢出,缠绕上他手臂,竟将部分真气缓缓导入经脉。那光极冷,却带着一丝护主之意。
云逸尘一怔,随即苦笑:“你倒是比我更懂人心。”
他不再多言,拄剑而行,一步步踏向苏家方向。
与此同时,苏家祠堂内,香炉再度燃起。
灰烬盘旋,拼出的“苏”字已由滴血转为燃烧,火光映照出墙上一幅婚图——画中女子凤冠霞帔,面容与苏清绾一模一样,而她对面站着的,是一具披着红袍的枯骨。
一名长老手持玉册,朗声道:“三日后,巳时三刻,苏清绾与林玄风冥婚大典,正式举行。”
堂下众人默然。
唯有角落处,一道纤细身影悄然退下,袖中玉管微微发烫,底部那个极小的“苏”字,正渗出一丝血光。
风雪漫天,云逸尘在冰原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每走一步,剑柄上的布条就松一分。
走到第七步时,布条终于滑落,飘进雪中,被风卷起,飞向远方。
他没有回头。
剑尖点地,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躯,继续前行。
葬仙谷方向,一道金光冲天而起,随即被黑雾吞噬。
苏家后院,一口古井突然翻涌,井水逆流成线,直冲井口,竟在半空凝成一个“救”字,旋即崩散。
云逸尘忽然抬头,望向苏家方向。
他嘴唇开裂,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