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喜悦在烟火气里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小桃亲手摁进了冰水里。
庆祝？
不存在的，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而真正的赢家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只会怀疑是不是陷阱的诱饵。
当晚，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指尖在键盘上化作残影，调取了全市近三个月所有“共灶点”被临时抽检的记录。
数据洪流涌入，一行行冰冷的数字在她眼里自动排列组合，勾勒出一张充满恶意的捕猎图。
全市共计137次突击检查，其中89次精准地卡在晚饭前半小时——那正是油锅最热、人手最忙、最容易忙中出错的死亡时刻。
更诡异的是，其中高达63%的检查，都由同一辆牌照尾号为“444”的执法车执行。
这哪是随机抽检，这简直是阎王爷的专车，定时定点来索命。
小桃将时间轴与天气数据、当天各点预估的供餐人数进行叠加分析，一个清晰到令人发指的骚扰性规律浮出水面。
阴雨天出勤率更高，因为食客更多，更容易造成混乱；月末出勤率更高，因为那是小商贩资金链最紧张的时候。
这根本不是监管，这是精准到令人发毛的恐吓，是一场披着执法外衣的心理战。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制作成一张动态热力图，鲜红的色块在地图上随着时间闪烁，如同一个个被反复按压的伤口。
标题她只用了九个字，却字字诛心：《他们什么时候最怕你开火？
》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但“共灶点”的画风彻底变了。
陆远起了个大早，直接在门口挂出了一块用红纸黑墨写的招牌，那嚣张的字体仿佛在跳科目三：“热烈欢迎税务同志莅临指导——今日本店特色菜：清蒸公章，焖烧红头文件，主食是退回的三百块。”
这还没完。
他真的从厨房里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饭上端端正正地盖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缴费通知书”复印件，纸张被蒸汽浸得微微发皱，像一张被打肿的脸。
围观的街坊邻居和闻讯赶来的自媒体博主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手机镜头怼着那碗饭疯狂输出，直播间里弹幕刷得飞起：“建议纳入公务消费报销目录，毕竟是自己点的菜”“这道菜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铁拳回锅饭’”“主播666，这是要c位出道的节奏啊！”
有混在人群里的记者挤上前，将话筒递到陆远嘴边：“陆先生，您这样做是否有些太过激？会不会激化矛盾？”
陆远连眼皮都没抬，抄起筷子，对着那张“通知书”比划了一下，耸了耸肩，语气散漫得像在谈论今天白菜的价格：“过激吗？我只是把他们硬塞进我们锅里的东西，原样端回去给他们尝尝咸淡罢了。自己的手笔，总不能嫌弃吧？”
就在陆远在前台杀疯了的时候，凌霜在后方发动了她的“非对称战争”。
她手机里存着一段压箱底的监控录像，那是某次深夜突击检查结束后，两名税务人员坐在执法车里，手里赫然拿着从“共灶点”买的煎饼果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笑骂：“查死这群土厨子，明天早上煎饼还得多加个蛋，不然对不起咱们加班。”
把这段视频公之于众？
不，太低级了。
舆论的洪水能淹死人，也能被人为引导，最后变成一地鸡毛。
凌霜要的不是一场网络狂欢，而是一记精准的手术刀。
她将视频分别加密，精准地推送给了本市五位正在牵头撰写“基层治理现代化反思报告”的高校学者。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配上视频截图：“几位老师，你们一直在探讨的‘结构性矛盾’，它现在有脸了。”
效果立竿见影。
不到半天，三篇措辞严厉、直指要害的内参文章，通过特殊渠道，同步提交到了市委主要领导的案头。
中午时分，一辆街道办的公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子口。
下来一名干部，脸上挂着职业假笑，客客气气地送来一个牛皮信封，说是“关于误征款项的退还流程已经启动”。
小桃接过信封，当着对方的面打开。
里面没有钱，只有一沓空白的收款收据，要求各家各户自行填写“自愿赞助”的金额并签字确认。
“想让我们捏着鼻子认下这笔烂账，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小桃看着那张空白收据，气笑了。
这操作骚得，简直是想让他们自己证明自己是“自愿”被宰的。
她二话不说，在“烟火共治”的几百人核心群里，直接发起了一个群接龙，格式简单粗暴：“【我被‘自愿赞助’的金额】+姓名”。
“我，王婶小吃，被‘自愿赞助’了500元，名目是卫生管理费。”
“我家，李记面馆，交过两季‘和谐用火费’，共计800元。”
“周记烧烤，‘消防安全保证金’1200元，收据都没给。”
原本沉默的群聊瞬间被引爆。
两小时后，这份由无数血泪和怨气汇成的接龙名单，已经长达两千余行，总金额被好事者精确汇总到了角。
小桃将这份名单整理成一个共享文档，标题赫然写着：《感谢政府帮我们记账》。
傍晚，华灯初上。
陆远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街道办送来的那叠空白收据一张张仔细地折成纸船。
他把纸船放进洗菜池里，注满水，然后点燃一支小小的蜡烛，稳稳地放在领头的一艘纸船上，轻轻一推。
烛光摇曳，载着一池子的“收据”，缓缓漂向排水口。
这一幕被无数镜头记录下来，很快配上字幕在网上传开：“有些退款，退的不是钱，是脸面。烧个凭证，省得他们以后健忘，说我们没领钱。”
官方打脸最为致命。
就在“纸船退费”的视频热度冲上同城热搜榜首时，凌霜的手机收到一条特殊推送。
她盯着手机后台，那是她通过特殊渠道监控的市府内网公告栏。
一条刚刚发布的紧急通知被高亮置顶：《关于严禁任何形式向邻里共炊等新型社区服务群体收取行政性、赞助性费用的重申规定》。
文件末尾，是鲜红的市府公章。
凌霜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敲了敲，仿佛在敲打某个人的膝盖骨。
她喃喃自语：“这回不是改口，是跪了。”
城市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和谐。
然而，胜利的喧嚣之下，小桃却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她重新调出那张《他们什么时候最怕你开火？
》的热力图，一遍遍地回放着数据动画。
一切都完美地解释了过去的骚扰，但这份完美本身，却透着一股不协调感。
就好像一盘逻辑严密的棋局，对手在最后一步突然选择了最愚蠢的自爆，这不合常理。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数据图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极不显眼的异常点，之前被她当做是数据噪音忽略了。
现在看来，那更像是一个庞大系统运转时，不小心漏出的一丝尾气。
胜利的香槟还在摇晃，她却仿佛听到了冰层之下，另一头巨兽翻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