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惟清一行人马,灰头土脸地回到北境主城钦差行辕。
一进门,孙惟清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滔天怒火,猛地一脚踹翻了厅中的紫檀木茶几,杯盏碟盘哗啦啦碎了一地!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官帽歪斜,早已没了半分朝廷钦差的威仪。
在厅中来回踱步,咆哮不止。
“赵擎川!沈言!尔等匹夫!安敢如此欺我!”
随行的官员和禁军将领们噤若寒蝉,垂首肃立,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跟随孙侍郎多年,从未见其如此失态。
今日在鹰扬营所受的屈辱,实在是前所未有。
“还有那个废物!”
孙惟清猛地指向被两个禁军架着的“王五”。
眼中杀机毕露。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拉下去!给本官重重地打!打死勿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王五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被拖了下去,很快,院外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听着这声音,孙惟清胸中的恶气才稍稍宣泄了一丝,但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
‘赵擎川……沈言……你们给本官等着!’
孙惟清心中恨意翻涌,不仅仅是因为今日受辱,更因为此事打乱了他的一项秘密计划。
离京前,宫内司礼监副总管,也就是孙德海的舅舅。
曾特意私下找到他,请他此行若有机会,务必周旋一二。
帮他那因失职致使雪狼国公主被劫走而遭禁闭的外甥孙德海,寻个由头开脱几分,至少免了那重罪。
副总管在宫内经营多年,能量不小,这份人情,孙惟清不得不卖,也乐得结交。
本以为借着钦差身份,压服赵擎川,寻个北境用人之际的借口,从轻发落孙德海并非难事。
可万万没想到,这赵擎川和沈言如此强硬,竟让他这钦差颜面扫地!
连带着营救孙德海的打算,也彻底落了空!
这让他如何向孙副总管交代?
这口气,他如何能咽下!
“赵擎川……你以为你是北境土皇帝,本官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孙惟清咬牙切齿。
开始起草弹劾奏章。
“本官倒要看看,是你北境的刀快,还是我御史台的笔狠!”
他笔锋凌厉,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极力渲染一番:
一劾靖远侯赵擎川,拥兵自重,目无君上,咆哮钦差,语多悖逆,几同反叛!
其麾下鹰扬郎将沈言,更是胆大包天,私营酿酒,牟取暴利,结交商贾,有通敌之嫌!
二人把持北境,结党营私,已成国朝心腹大患!
二劾北境军纪败坏,将领骄横,士卒只知有侯爷,不知有朝廷!
长此以往,北境恐非国家所有!
他一连罗列了七八条大罪,字字诛心,将赵擎川和沈言描绘成拥兵割据、图谋不轨的乱臣贼子。
写罢,他用上等朱砂,重重地盖上了钦差关防,厉声喝道:
“六百里加急!即刻发往京城!直送通政司,呈报圣上!不得有误!”
“是!”
一名亲信官员接过奏章,飞奔而出。
看着信使离去,孙惟清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他知道,仅凭这一面之词,未必能扳倒根深蒂固的靖远侯,但他必须要制造声势,将“北境跋扈”、“赵擎川尾大不掉”的印象,牢牢钉在皇帝和朝中诸公的心里!
同时,他也要在北境内部,给赵擎川和沈言制造足够的麻烦!
“来人!”
孙惟清再次下令。
“给本官仔细查!查鹰扬营的底细!他们招募兵员、购置军械、采购粮秣,所有账目往来,人员背景,都给本官查个底朝天!”
“还有,北境各级官吏,凡有对赵擎川或沈言行事不满者,或可为我所用者,都给本官‘请’来叙话!”
“特别是……与那孙德海有旧者!”
“本官要好好‘体察’一下北境的‘民情’!”
与此同时,靖远侯府书房内。
气氛同样凝重。
赵擎川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沈言和两名心腹将领。
“侯爷,今日之事,是末将连累您了。”
沈言躬身请罪。
他虽然不惧孙惟清,但深知今日侯爷为了保他,与钦差彻底撕破脸,等于将把柄送到了政敌手中。
赵擎川摆摆手,脸上怒容已消:
“与你无关。孙惟清此行,本就是冲着我们北境来的。没有你沈言,他也会找别的由头发难。这些年,朝中那些人,何时真正放心过我们这些手握重兵的边将?”
他冷哼一声。
他走到北境地图前:
“今日撕破脸也好,省得虚与委蛇!正好让弟兄们都看看,朝廷是怎么对待我们这些戍边将士的!”
一名心腹将领忧心忡忡道:
“侯爷,孙惟清此番受辱,必定会上折子弹劾,而且言辞必然极其恶毒。朝中与他沆瀣一气者不少,只怕……”
“怕什么?”
赵擎川冷哼一声。
“本侯镇守北境二十载,击退雪狼国大小入侵百余次,身上伤痕数十处,哪一道不是为这大雍江山挨的?陛下圣明,岂会听信他一面之词?更何况,”
他看了一眼沈言。
“我们并非没有准备。”
沈言会意,接口道:
“侯爷明鉴。鹰扬营所有账目清晰可查,每一文钱的来龙去脉,用途明细,刘明德都已整理成册,随时可供查验。‘酒露’用于救治伤兵、改善士卒伙食,乃是有目共睹之事。至于所谓‘通敌’,更是无稽之谈,鹰嘴崖一战,我营将士奋勇杀敌,伤亡颇重,岂能通敌?”
另一名将领点头道:
“不错!咱们行得正坐得直!倒是要查查,那个污蔑沈郎将的‘王五’,到底是什么来路?背后是谁在指使?必须揪出这幕后黑手!”
赵擎川眼中寒光一闪:
“此事本侯已有安排。李岩!”
一直沉默护卫在旁的李岩应声出列。
“你立刻带一队绝对可靠的人,暗中盯紧孙惟清的行辕,特别是他接触了哪些人。还有,给本侯查!彻查那个‘王五’的底细!挖地三尺,也要把他背后的人揪出来!同时,盯紧孙德海旧部,防止有人趁机生事!”
“是!末将明白!”
李岩领命,快步离去。
赵擎川又对沈言道:
“沈言,你这几日就待在鹰扬营,哪儿也别去。营中事务,一切照旧,该练兵练兵,该酿酒酿酒!但要加倍小心,严防有人狗急跳墙,搞暗杀破坏!工坊和你的安全,是重中之重!”
“末将遵命!”
沈言沉声应道。
“至于朝中……”
赵擎川踱步到窗边,目光深邃。
“本侯也会修书几封,向几位信得过的老友,陈明此事利害。北境,不能乱!也乱不起!”
他转过身,看着沈言,语气凝重:
“小子,记住,接下来这段日子,才是真正的考验。”
“你要做的,就是稳住鹰扬营,拿出实实在在的战绩和成果!”
“只有让所有人都看到鹰扬营的价值,看到你沈言的能力,那些流言蜚语,才会不攻自破!”
“末将明白!定不负侯爷重托!”
就在北境两大巨头紧张布局的同时,主城内的一些阴暗角落里,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某处隐秘的宅院内,几个眼神闪烁的官员聚在一起,低声密议。
“孙侍郎这次可是动了真怒了!”
“赵擎川也太嚣张了,连钦差都敢顶撞!”
“听说……孙侍郎正在搜集赵侯爷和那沈言的‘罪证’……”
“我们……是不是该早做打算?听说孙侍郎对‘识时务’的人,向来慷慨……”
“唉,可惜了孙德海将军,如今还禁足府中,若是孙侍郎能……”
有人低声提了一句,立刻被旁人用眼神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