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娅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楚玄没出声,也没抬眼。他只是把指尖在膝盖上轻轻一压,像是按住了什么要跳起来的东西。
三秒前的事还在脑子里回放——那道裂痕,那股寒气,露娜的影子被卡在结界里动不了。他知道不能再等了。营地不能留人,也不能空着。得让人看见,又不能让人看懂。
他抬起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碎玉。蓝色的,边缘不齐,是苍鸾给的那批里的第三片。天书里记着它的名字,但他懒得念。他只记得这东西能吃掉能量,像吸水的布。
他把玉片塞进灰尾改装过的信号灯底座,拧紧螺丝。灯没亮,但内部魔力流已经偏转。等会儿鹰瞳水晶读取情报时,只会拿到一段循环画面:狂犀砸坛、营帐起火、两人对峙。十五秒,反复播。
风从北岭吹过来,带着土味和松脂的焦气。他站起身,灰袍贴着背脊飘了一下。额头上的角还闪着青光,比刚才稳了些。他没去碰,只是用袖口擦了擦锻造指环,确认上面的纹路没被汗渍糊住。
他走出帐篷。
外面没人守。人都撤了,只剩几个假人躺在地上,披着旧衣服,胸口绑着鼓风机。风吹过,衣服一胀一缩,像还有呼吸。
他往高处走。三百步外的山岗,视野正好压住整个营地。他蹲下,手指贴地,感受震动。两分钟后,他点头。地下有动静,节奏整齐,是狂犀带队进了密道。三千人,分五批,每批间隔七分钟,脚步压得很低。
计划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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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犀一脚踹翻酒坛。
陶片飞出去老远,酒液泼了一地。他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的旧烙印,冲对面一个光头大汉吼:“你他妈也配当队长?老子杀的人比你吃的饭都多!”
那人早有准备,抄起木棍就砸。两人滚在地上,拳脚交加,打得尘土飞扬。旁边一圈人围住,有的喊加油,有的拉架,场面乱成一团。
他们打得很真。鼻血是真的,嘴角破皮也是真的。但力道都收着,每一击都避开要害。这是楚玄定的规矩——可以流血,不能死人。死一个,全盘就得改。
鼓声在这时候响起来。
咚、咚、咚,三声短促,是灰尾在后方敲的。这是信号,表示侦察兵已经进入水渠段。
灰尾趴在石缝里,手里捏着一小撮粉末。静音苔粉,瘟疫解药的副产物,撒一点在水里,喝的人耳朵会迟钝三秒。不多不少,刚好够让声音晚到眼睛一步。
他看见那个穿轻甲的贵族斥候弯腰喝水。水壶灌满,人站起,抹了把嘴,继续往前走。
灰尾笑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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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爬上山坡时,太阳刚偏西。
他看见营地中央一片混乱,有人打架,有人救火,还有人在搬箱子往外跑。火光映着人脸,忽明忽暗。他皱眉,举起胸前的鹰瞳水晶。
镜面亮起,画面开始回放。
“目标区域存在激烈冲突……生命体征密集……未发现指挥官踪迹……建议主力出击。”
系统语音平静地播报。
他没怀疑。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起义军内斗,自己把自己打散。他调出通讯符,按下发送键。
“发现叛军内乱,请求大军压境。”
消息发出去不到半分钟,王都方向传来号角声。三长两短,是进攻指令。
他翻身上马,掉头就跑。任务完成。剩下的事,交给将军们去办。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第七秒,营地里的“打斗”突然停了。
狂犀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其实是辣椒油加猪肝粉。他朝灰尾竖了个拇指。灰尾关掉鼓风机,拆掉假人胸腔里的震动器,把所有痕迹收进麻袋。
十分钟后,整片营地安静下来。火灭了,人没了,连脚印都被沙土盖住。只有几缕烟从废墟里冒出来,像是余烬未熄。
但这烟是特制的。含了影烬粉,火光一动,投在树上的影子就是几十个人的样子。远远看,像还有人在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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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玄在山岗上听见了王都的号角。
他没回头,只是把手指搭在指环上,轻轻叩了两下。这是通知灰尾:敌情已动,启动b路线。
他知道贵族大军很快就会来。倾巢而出,不留后手。因为他们相信,敌人正在自相残杀,只要冲进去,就能一网打尽。
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杀招,是从地下来的。
他抬头看天。云层压得很低,月亮藏在里面,只漏出一点边。他想起艾琳上次留下的那半截琴弦。现在它正缠在枯树根部,随着他的心跳微微震颤,把地下密道里三千人的呼吸节奏传到地面。
精灵哨探要是用月光藤蔓探查,会感觉到“百人潜伏”。不会更多,也不会更少。刚好够让他们相信,这里还有埋伏。
这就是楚玄要的效果——不让你看清,也不让你不信。
信一半,猜一半,最后靠本能做决定。而人的本能,总是选最省力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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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骑马跑了三十里,终于到了王都西门。
他翻身下马,腿有点软。一路狂奔,马都快累死了。他把鹰瞳水晶双手奉上,声音发干:“禀大人!叛军正在自相残杀,营地混乱,无人指挥,请立即派兵围剿!”
城楼上站着三个将军。中间那个接过水晶,看了一眼回放画面。
坛子碎了,火起来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背景还有人大喊“别打了”。画面循环播放,看不出异常。
他点点头:“传令,全军出发。东门、南门、北门同时推进,封锁所有出口。”
副将问:“万一有诈?”
将军冷笑:“你看那画面,连武器都扔了,还诈什么?这是送上门的功劳。”
命令传下去,城门缓缓打开。铁甲摩擦声、马蹄踏地声、旗帜展开声混成一片。五千正规军开始列队,刀枪出鞘,弓弩上弦。
没人注意到,就在他们脚下二十丈深的地下水闸里,一道铁栅栏正被悄悄锯断。
狂犀蹲在最前面,手里握着龙纹短斧。斧刃泛着幽蓝光,是灰尾早上涂的静音苔粉结晶。砍东西不响,见血也不留痕。
他抬头看头顶的石板。三寸厚,承重柱在左前方。他比划了一下距离,对身后的人打手势:
两人顶盾,一人凿孔,爆破用最小剂量。
等上面的脚步声最密的时候动手。
队伍静静等待。空气潮湿,呼吸声都被压成短促的气流。有人鼻子痒,硬是忍住没打喷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王都的大军终于全部开出城门。街道空了,岗哨少了,连巡逻队都调去了前线。
就在这时,狂犀举起斧头。
他没说话,只是把斧刃往地上一插。
蓝光一闪,像是眨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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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玄站在山岗上,听见了第一声闷响。
很轻,像是地底下打了个嗝。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间隔均匀。他知道,那是爆破组在清障。再过七分钟,先锋队就能抵达西门下方的主通道。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号灯。绿灯亮着,表示水晶还在循环播放。
他把它放进怀里,顺手摸了摸胸口的龙血药剂。
那瓶还没用,留在最后。
风向变了。
原本从北往南吹,现在转成了东南。他眯眼看了眼营地的方向。烟还在冒,影子还在动,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他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
他抬起手,把灰袍的帽子拉上来,遮住银发。赤瞳在阴影里闪了一下,像是某种野兽睁开了眼。
他轻声说:“该你们了。”
话音落下,远处王都的城墙下,一道黑影从排水口滑出。
没有发出声音。
那人贴着墙根移动,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刀柄刻着奴隶编号的逆序码。
这是第一个信标。
标记位置,等待接应。
楚玄没再动。
他只是把手指重新搭回指环上,等着下一个信号。
灰尾躲在断桥的石缝里,手里握着共振铜铃。
铃没响。
但他知道,只要鹰瞳水晶再次被读取,它就会自动触发循环协议。
从此以后,看到的画面,都不是真的。
他抬头看向王都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像是在庆祝胜利。
他咧嘴笑了笑。
“演得挺像。”
然后他把铜铃放进预定位置,压进石缝底部。
只露出一点边。
刚好够感应到魔法波动。
做完这些,他趴下身子,屏住呼吸。
他知道,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谁都不能出声。
营地那边,最后一队假人也被收走了。
地上只留下几滴“血”,是红颜料加蜂蜜调的,引来不少蚂蚁。
看起来像刚打完架。
其实连个伤员都没有。
楚玄数着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
每六十下,代表一分钟。
他已经数到三百六十下。
也就是六分钟。
地下部队应该已经穿过第一道闸门。
接下来是通风井,然后是储粮库下方的空腔。
那里能容纳五百人同时集结。
他抬起手,准备再叩指一次。
但就在这时,指环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信号。
是预警。
他立刻停下动作。
眼睛盯着营地入口的方向。
一道影子出现在坡下。
不是人。
是一只狗。
瘦骨嶙峋,毛色发灰,嘴里叼着半块肉。
它停下来,抬头看了看营地,又看了看天空。
然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楚玄没动。
他知道这不是意外。
狗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尤其是在这个已经被清空的区域。
他慢慢把手伸进怀里。
握住那瓶龙血药剂。
瓶身是冷的。
但他的掌心开始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