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没捂，任由视线穿透石壁——那些淡粉色光雾里，竟缠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每根线都系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有穿宫装的少女攥着断簪，有披道袍的女子跪在血池边，还有个抱着婴孩的妇人，眼泪滴在地上开出黑花。“虫群不是偶然来的。”他突然抓住白若薇的手腕，把她拽到自己身后，“它们是被符文释放的情绪吸引的。
真正的危险...“他抬头看向洞顶坍塌的缺口，那里露出半截刻满咒文的青石板，”是这洞窟本身。
它是口封印千年的心狱，因为我的靠近...醒了。“
白若薇的符袋“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发顶的珍珠串子撞在石壁上，碎了两颗。“那怎么办？”她声音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我师尊说过，心狱执念最能惑人心神，上次小师妹路过往生涧，就被执念勾着跳了悬崖...”她突然咬破食指，血珠“吧嗒”落在符盘中央，“我用清妄结界试试！”
金光裹着血珠腾起。
白若薇的符笔在半空划出火焰般的弧度，“清妄”二字刚写完最后一笔，整座洞窟突然剧烈震颤。
那些淡粉色光雾被金光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气团——每个气团里都浮着张女人的脸，有的瞪着血红的眼，有的咧着嘴笑出黑血。
“若薇！”林远萧的短刃突然爆发出刺目银光，他本来藏着的金丹境修为彻底撕开伪装，真元运转的轨迹竟和玉瑶宗“冰心诀”如出一辙，“收了结界！
这是在捅马蜂窝——“
晚了。
最前面的青灰气团“砰”地撞在结界上，白若薇的符盘“咔”地裂了道缝，她整个人被震得撞在石壁上，嘴角溢出血沫。
墨羽扑过去接住她，逆命之瞳里的红线突然疯狂纠缠，他看见那些气团的目光全锁在了自己身上——有个穿红嫁衣的女子指甲穿透气团，直勾勾指向他眉心：“是他！
是那个能照见因果的眼睛！“
洞窟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原本潮湿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像浸在化不开的苦水里。
林远萧的短刃在掌心发烫，他反手在三人脚边画了道隐纹，抬头时额角已渗出冷汗：“心狱在认主。”他盯着墨羽发顶浮动的淡金光芒，“这些执念...要把你当新的封印。”
白若薇咳出半口血，却还在笑。
她沾着血的手摸向符袋，摸出张叠成纸鹤的黄符：“墨大哥，我师尊说过...清妄结界破了的话，就用这个。”纸鹤在她掌心燃起淡紫火焰，“这是...是我偷藏的‘破妄火’，能烧...”
“够了！”墨羽按住她的手。
他能感觉到那些执念的情绪像潮水般涌来，有怨毒，有不甘，有撕心裂肺的爱——最清晰的，是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它们要的不是杀我。”他闭了闭眼睛，逆命之瞳的灼痛反而让思路更清晰，“它们要我看见，要我记住，要我...替她们说出来。”
林远萧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这个总爱女扮男装的卧底，此刻指尖冷得像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镜奴觉醒时，会被执念啃噬神魂，最后变成...“
“变成活的封印。”墨羽替他说完。
他望着洞壁上越来越清晰的影子，突然想起灵雪瑶翻“情劫录”时，偶尔会停在某页发怔——那页纸角卷着，隐约能看见“镜心”二字。“但如果我不接，若薇会被符盘反噬，你会被心狱之力震碎金丹。”他松开白若薇的手，走向洞壁最深处的青石板，“而且...”他摸上那些刻满咒文的石头，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我好像...本来就该在这儿。”
白若薇突然哭了。
她的眼泪滴在符盘碎片上，把那些青灰气团烫出个窟窿：“墨大哥是呆子！
明明最怕疼，偏要往火坑里跳！“
林远萧的短刃“当啷”掉在地上。
他解下外袍，露出里面月白中衣——那是玉瑶宗内门弟子的制式。“我布个隐匿阵。”他说，指尖快速结印，真元运转的轨迹彻底变成了玉瑶秘法，“能拖延半柱香。”他摸向腰间的锦囊，里面装着三枚乌木钉，钉身刻满细小的“断”字，“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记得往我这儿跑。”
洞窟深处的轰鸣更响了。
青石板上的咒文突然全部亮起，墨羽的左眼几乎要烧起来，他看见那些执念的影子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而在最中央，有团淡粉色的光雾凝成了字：
“镜心开，因果现。”
白若薇的破妄火在他脚边燃起紫焰，林远萧的隐匿阵泛起银波。
墨羽深吸口气，抬手按在青石板上——
掌心传来刺痛，像被万千根细针扎着，可更清晰的，是那些女子的声音，终于从千年的沉默里，轻轻吐出了第一句：
“你来了。”林远萧的拇指在乌木钉的“断”字刻痕上快速抹过，三枚钉子落地时带起极淡的腥气——那是他咬破舌尖混着真元渡入的血印。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余光瞥见墨羽侧过的下颌线，知道对方已察觉这隐蔽动作，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白若薇还在抽噎，发间碎珍珠蹭着石壁簌簌往下掉，倒替他的动作掩了声。
“咔——”
洞壁突然泛起琉璃般的震颤。
青石板上的咒文像被浇了滚水的墨，金红两色顺着石纹漫开，在三人头顶交织成巨大的镜纹。
那道女声便从镜纹中心淌出来，带着千年积雪般的冷，又裹着旧绢帛的温：“第九十九镜......你终于回来了。”
白若薇的符盘“当啷”砸在脚边。
她猛地抬头，眼泪在睫毛上凝成晶亮的珠，却被这声音烫得直往后缩，后腰抵在石壁上才惊觉疼，手指死死揪住墨羽的衣袖：“墨大哥！
这声音......像在我骨头缝里说话！“
林远萧的短刃“嗡”地弹起三寸，银芒割破一缕镜纹。
他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如敷了层霜，左手悄悄掐住墨羽后颈的命门穴——这是玉瑶宗护人神魂的秘术，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是’镜渊‘的召魂音。
宗门禁地里说过，每面镜灵归位时，镜渊会以本音相认......“
话音未落，墨羽的左眼突然爆出刺目金光。
那些被逆命之瞳压了又压的记忆，此刻如决堤的洪水灌进脑海：
他跪在血色祭坛上，赤焰战铠的魔修正将长剑刺入他心口，剑尖却凝着玉清婉的面容；灵雪瑶的银发缠上他手腕，哭腔里混着陌生的苍老：“镜心碎不得，碎了九万仙子的劫数要重坠轮回......”最清晰的是白若薇的脸，可那不是现在的白若薇，她穿着月白宫装跪在血池边，手里攥着和现在符盘一模一样的星宿纹玉珏，抬头时眼尾没有泪，只有决绝的笑：“这次换我护你。”
“呕——”墨羽捂住嘴后退半步，膝盖撞在白若薇脚边的符盘上。
他能尝到嘴里铁锈味，不是血，是记忆里那些不属于他的情绪：痛到骨髓里的爱，悔到灵魂里的恨，还有刻在骨头上的执念——原来那些心狱里的影子，每个都是他的“前镜”。
白若薇早忘了哭。
她扑过去扶住墨羽发颤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墨大哥你怎么了？
你的眼睛......在流金粉！“她的符袋不知何时掉在地上，袋口的流苏被镜纹金光染成了赤金，像根烧红的细铁丝。
林远萧的短刃“当”地插在两人中间。
他扯开月白中衣，露出心口暗红的守宫砂——那是玉瑶宗内门弟子用本命精血点的，此刻正随着镜纹的节奏跳动，“这是镜渊在烙魂印！”他反手抓住墨羽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白若薇后心，真元如热泉般涌进两人经脉，“若薇用符盘镇住他灵台，我用冰心诀锁他神魂！
快！“
白若薇的符盘突然自行浮起。
她盯着盘面上重新亮起来的星宿纹，突然想起师尊说过的话：“清妄符盘认主时，会替主人挡住三魂七魄的裂痛。”她咬破食指在符盘中央画了道血线，符盘便“嗡”地贴在墨羽额间，凉得像块浸了雪水的玉：“墨大哥你忍忍......符盘在替你分担记忆！”
墨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那些记忆碎片在符盘的凉润下慢了下来，终于看清最核心的画面：他站在玉瑶宗最高的摘星楼上，脚下是九万仙子跪成的星河，玉清婉捧着金漆木匣递到他面前，匣中躺着块血玉，上面刻着“镜心”二字。“这是你替她们受的劫。”她的声音和现在一样清泠，却多了分他从未听过的悲切，“每百年换一镜，你替她们照见因果，她们替你守住轮回。”
“原来......”墨羽的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箫，“那些仙子历劫不是献祭，是......替我攒轮回？”
林远萧的守宫砂突然炸开。
他闷哼一声，后退两步撞在洞壁上，嘴角溢出黑血——那是替墨羽承受的反噬。
他扯下外袍擦了擦嘴，目光却死死锁在墨羽额间的符盘上：“你以为心狱里的执念是恨？
她们是怕。
怕下一世的镜心不肯接，怕九万轮回又要重来......“
洞顶的月光突然被镜纹吞了个干净。
青石板上的咒文开始倒流，从金红转为幽蓝，像极了之前虫尸泛的光。
白若薇的符盘“咔”地裂了道细纹，她急得直掉眼泪，却不敢去碰，只能攥着墨羽的衣袖小声说：“符盘要撑不住了......”
墨羽突然笑了。
他的左眼还在流金粉，可眼底的混沌却慢慢凝成了星子。
他抬手按住白若薇的手，又转向林远萧：“你们记不记得灵雪瑶翻情劫录时，总在最后一页停很久？”他指腹擦过白若薇脸上的泪，又摸了摸林远萧心口炸开的守宫砂，“那页纸角卷着的，不是‘镜心’，是‘破镜’。”
镜纹突然剧烈震颤。
那道女声再次响起，这次多了分慌乱：“镜心不可......”
“可我偏要破。”墨羽松开两人的手，走向重新浮现的青石板。
他的影子被镜纹拉得老长，在地上与那些心狱的影子重叠，“上一世的镜心替她们受劫，这一世......我替她们破劫。”
青石板突然迸出刺目白光。
墨羽的左眼传来针扎般的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他踉跄两步，却在倒下前看清了镜纹中心新浮现的字：“逆命起，镜渊碎。”
白若薇尖叫着扑过来，林远萧的短刃再次弹出。
可他们的手还没碰到墨羽，那灼痛突然顺着他的血脉窜进逆命之瞳——
那是一双眼睛在燃烧的感觉。
逆命之瞳的灼痛像一盆烧红的铁砂，顺着墨羽的眼眶往脑仁里钻。
他踉跄着扶住青石板，指节因用力泛白，掌心被石面凸起的镜纹硌出红痕——那镜纹此刻正泛着幽蓝微光，像活物般沿着他的手背攀爬，在皮肤下勾勒出扭曲的脉络。
“墨羽！”白若薇的尖叫混着符盘碎裂的脆响炸在耳边。
少女的指尖还沾着符砂，此刻正按在身前三尺处的银光屏障上，符阵的灵光从她腕间的银铃串里泄出来，在三人周围织成蛛网似的防护层。
她的刘海被灵力掀得翘起，额角的汗珠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光斑：“结界能撑半柱香！
但你......你的眼睛！“
墨羽没答话。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震得耳膜发疼。
更深处，有根沉睡的弦被这灼痛挑动了——那是因果线的震颤。
前世那些模糊的碎片突然清晰起来：血月之下的锁魂柱、铁链穿透肩胛骨的剧痛、赤焰战铠在虚空里劈开的裂缝，还有那个裹着黑焰的声音，在他魂魄即将消散时贴着耳畔说：“记住，玉瑶的仙子们用轮回养着个活棺材，等的就是你这具能装天规的躯壳......”
“是他。”墨羽低喘着，左眼金粉流得更急了，却在睫毛下凝成细碎的金芒，“三百年前，焚天魔域......锁魂阵里的声音。”
林远萧的短刃“唰”地弹出半截。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洞壁右侧，指尖在石纹上快速点按，将原本顺时针流转的阵眼改成逆时针——这是伪装女子灵力波动的古法，上次被巡逻女修发现时，他就是用这招瞒过了查探。
此刻他的守宫砂虽已炸开，却仍用外袍下摆掩住心口的黑痕，余光扫过墨羽的侧脸：“你确定？
那魔修的残音能留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