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现凡情日,便是劫起时‘...这是我偷翻宗门禁地时见过的句子,说是当尘世镜照出凡情,劫数就该来了。“他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锁住墨羽,”而你,就是那个镜子。“
山谷里的风陡然转了方向,卷着残雾扑来,吹得林远萧的银簪歪向一边——和墨羽记忆里分毫不差。
墨羽心口一紧,下意识摸向胸口。
那里有根红绳,坠着块刻着“劫”字的玉佩,是灵雪瑶给他的。
此刻玉佩贴着皮肤,凉得像块冰,却在他掌心压出个浅红的印子。
“断缘涧。”他突然开口。
白若薇和林远萧同时抬头。
墨羽望着山谷深处,逆命之瞳在眼底微微发烫,他看见无数因果线像游鱼般汇向同一个点——那里有座断裂的石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涧水,“雾气的中枢在断缘涧。”他声音低了些,喉结滚动,“历代仙子斩情试心的地方。”
白若薇倒抽一口冷气:“我听师姐说过,有位前辈仙子在断缘涧试心时,情丝斩不断,最后...最后跳涧了。”她无意识地揪住墨羽的衣袖,“你怎么知道?”
墨羽没回答。
他望着涧底的阴影,眼前闪过片段——月光漫过石桥,白衣仙子跪在桥头,手中的斩情剑坠地,她回头时的眼尾泛红,像要滴出血来。“阿羽,”她轻声说,“如果有来生...”
“走。”墨羽猛地别开眼,声音里带了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哑,“去涧底。”
三人刚迈出两步,涧底突然传来清越的琴音。
像是有人拨了古筝的最末一根弦,余音裹着轻泣,在山谷里荡开。
白若薇的符匣“啪”地掉在地上,林远萧的短刃“嗡”地出鞘半寸。
残雾突然剧烈翻涌,在他们前方凝成一道人影——银发赤瞳,素色长裙沾着血渍,正是灵雪瑶。
她悬在半空,双目紧闭,唇角的血珠顺着下颌滴落,在雾气里绽开细小的红点。
墨羽瞳孔骤缩,他看见有根半透明的红线缠在她心口,另一端隐入涧底的黑暗。
灵雪瑶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落。
“灵雪瑶!”白若薇喊了一声,就要冲过去,被林远萧一把拽住。“别去!”林远萧盯着那根红线,短刃上的霜花开始凝结,“那是...献祭的锁魂线。”
墨羽的左眼突然一跳。
他抬手按住眼眶,那里传来细密的刺痛,像有什么东西要挣开眼皮。
逆命之瞳的力量在眼底翻涌,他隐约看见灵雪瑶心口的红线尽头,有团赤焰在跳动——和那日魔修身上的火,一个颜色。
“退。”他声音发哑,左手死死攥住玉佩,“退到石桥上。”
涧底的琴音突然拔高,灵雪瑶的身影开始模糊。
墨羽的左眼刺痛得几乎要睁不开,他看见雾气里浮出无数张脸——都是玉瑶宗的仙子,她们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一张脸渐渐清晰,是那天在幻象里看见的白衣仙子,她对着他摇头,唇形分明是:“快跑。”
林远萧的短刃突然发出嗡鸣,指向涧底。
那里的黑暗中,有两点赤光缓缓亮起,像两团烧红的炭。
“墨羽...”白若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死死攥着墨羽的衣袖,“那是什么?”
墨羽没回答。
他的左眼痛得几乎要流出泪来,逆命之瞳的力量不受控制地翻涌,眼前的因果线突然变得无比清晰——所有线都指向灵雪瑶心口的红线,指向涧底的赤光,最后,指向他自己后颈那枚淡红色的印记,像朵燃烧的花。
“走。”他咬着牙,拽起两人就跑。
身后传来灵雪瑶的轻泣,混着琴音,像根细针,扎进他的太阳穴。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枚刻着“劫”字的玉佩,正缓缓渗出细小的血珠。
墨羽后颈那枚淡红印记突然泛起灼热,像是被火炭烙了一下。
他踉跄半步,左手死死捂住左眼——逆命之瞳的力量如决堤洪水般涌来,眼前的雾气里竟浮起无数断裂的因果红线,像被利刃斩断的琴弦,线头全部扎向山谷更深处的黑暗。
“停!”他声音发哑,右手猛地攥住白若薇的手腕。
少女正弯腰去捡掉落的符匣,被这一拽险些栽进溪涧,发间银铃“叮铃”乱响:“阿羽你发什么...?”话未说完,她便看清了他额角的冷汗——墨羽的左眼正泛着不自然的淡金,瞳孔深处像是有星子在翻涌。
林远萧的短刃“嗡”地轻颤,霜花顺着刃身爬到他手背。
他本在观察四周结界,此时却觉耳畔浮起细若蚊蝇的女声,像是有人贴着他耳尖念诵往生咒:“渡情劫...渡情劫...”他后颈寒毛倒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时才惊觉自己竟已抬起右手,作势要往颈间抹去——那是自毁识海的手势!
“清!
心!
咒!“林远萧咬着舌尖喝出法诀,指尖血珠溅在短刃上,霜花瞬间凝成冰晶坠落。
他退后半步,背贴上身后的青岩,胸口剧烈起伏:“有...有东西在扰我神识。”
墨羽的左眼终于不再刺痛,却酸涩得几乎睁不开。
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盯着山谷深处的黑暗,喉结动了动:“因果线全断在那里。
若薇的符盘,阿萧的幻识,都是被同一种力量引动的。“他蹲下身捡起白若薇的符匣,指尖触到符盘时突然一震——那枚残缺的”万象符盘“正发烫,表面的符文竟自动连成箭头,直指雾谷最深处。
“符盘在...在指路?”白若薇凑过来看,发梢扫过墨羽手背,“这破东西我修了三个月都没反应,怎么突然...”
“声劫禁地。”墨羽突然开口,声音比山风还冷,“玉瑶宗典籍里提过,上古修士用七情为引,声波为刃,布下困魂之阵。
能断因果线的,能乱人心智的,能引动法宝共鸣的——“他捏着符盘的手收紧,”只有这种专克神魂的禁术。“
林远萧摸出腰间灵绳,指尖在绳结上快速翻飞:“那怎么办?
总不能退回去,我们还没找到灵雪瑶的下落。“
“退?”白若薇急了,“灵雪瑶刚才那样子,分明是被锁魂线困住了!
要真退了,她...“
“所以才要进。”墨羽扯过灵绳另一头系在腕上,又替白若薇系紧,“但得绑着走。
声劫最擅分化心神,灵绳能连我们的神魂,一人受创,三人同担。“他抬头看向林远萧,目光灼灼,”阿萧的隔音术,若薇的符盘,我这双眼睛——我们得像三根钉子,钉死这声劫的破绽。“
林远萧把灵绳最后一个结系死,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我跟着你。”
白若薇咬着唇把符盘贴在胸口,灵力渡进去的瞬间,符盘“嗡”地发出清鸣。
三缕淡青色光丝从符盘飞出,分别缠上三人手腕,像三条发光的蛛丝:“这是符盘自带的’同心引‘,能共享五感。
要是我先晕了...“
“不会。”墨羽打断她,左手按在颈后发烫的印记上,“这东西烫得厉害,说不定比符盘还灵。”
三人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往谷中挪,雾气越来越浓,连五步外的人影都成了模糊的剪影。
墨羽的逆命之瞳时开时合,他看见因果线的断头处飘着淡紫色的光雾,像被揉碎的星子——那是声劫阵法运转的痕迹。
“到了。”林远萧突然停步。
他的短刃霜花大盛,在前方丈许处凝出一面冰镜,映出雾气后的景象:一道黑黢黢的石洞嵌在山壁上,洞口垂着无数银链,链上挂着巴掌大的青铜铃铛,每个铃铛表面都刻着扭曲的“劫”字。
白若薇的符盘突然剧烈震动,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慌忙稳住符盘,指尖在盘心掐出法诀,一道淡青色光波“咻”地射向洞口。
光波刚触到银链,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揉成乱麻,原本清透的青光瞬间变得浑浊,竟化作无数尖细的哭嚎——有少女的抽噎,有老妇的悲叹,有男子的怒吼,混着指甲刮过青铜的刺响,劈头盖脸砸向三人。
墨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因果线彻底乱作一团。
他咬着舌尖保持清醒,却觉有冰凉的手指正往他识海里钻;白若薇的符盘“啪”地掉在地上,她捂着耳朵蹲下,发丝间的银铃全被震得粉碎;林远萧的短刃霜花崩裂,他踉跄两步撞在山壁上,额角磕出血来,却仍咬着牙掐诀,指尖血珠滴在地上,凝成细小的冰晶。
哭嚎声中,墨羽突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墨郎”。
他浑身一震,逆命之瞳不受控制地睁开——黑暗中,因果线的断头处竟浮现出半张脸,眼尾一点朱砂,正是那日幻象里的白衣仙子。
她的唇形张合,这次说的是:“破铃。”
“若薇!
符盘!“墨羽扑过去捡起符盘,将灵力不要命地渡进去,”照洞口的铃铛射!
阿萧!
护着我们!“
白若薇被他拽得跪坐在地,却仍强撑着在符盘上画出火纹:“引雷符!”
林远萧抹了把额角的血,短刃上腾起刺骨寒气,在三人周围凝成冰盾。
哭嚎声撞在冰盾上,发出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盯着洞口的银铃,喉间溢出低笑:“九寂阵...该用了。”他摸向腰间的储物袋,指尖触到那枚用自己精血祭炼的阵旗,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这是最后一张底牌,可若再不用...
哭嚎声突然拔高,像要撕裂所有人的神魂。
墨羽的后颈印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他盯着符盘上跃动的雷纹,咬着牙吼道:“放!”林远萧的指尖终于触到那枚温热的阵旗。
阵旗边缘还留着他前日祭炼时的血痕,此刻被掌心焐得发烫。
他喉间泛起腥甜,却强撑着咬破舌尖,让鲜血顺着指缝滴在旗面——九寂隔音阵,这是他用七根肋骨血祭、耗去百年修为才炼成的禁术,本打算留到逃出玉瑶宗时用,可此刻洞前哭嚎如刀,白若薇的符盘已裂出细纹,墨羽的逆命之瞳泛着危险的金红,他再顾不得保留。
“起!”林远萧低喝,阵旗“唰”地展开。
十二道冰晶光刃从旗面窜出,在三人周围织成倒悬的冰莲。
哭嚎声撞在冰壁上,像被塞进了棉花里,瞬间闷了下去。
他踉跄着扶住山壁,额角的血混着冷汗滴在青石板上,凝成细小的冰珠:“这...这不是自然之声。”他喘气如拉风箱,短刃“当啷”掉在脚边,“是被封印的情念在嘶吼...那些哭骂、悲叹,都是修士未渡完的情劫,被封在铃铛里当养料。”
白若薇跪坐在地,正用灵力修复符盘。
她发间最后一枚银铃已经碎成齑粉,耳尖泛着不正常的红——方才那波声浪几乎震裂她的耳骨。
闻言她抬头,符盘在掌心微微发烫:“情劫...不是该由仙子们自己渡吗?”她指尖抚过符盘上新添的裂纹,声音发颤,“难道玉瑶宗...拿别人的情劫当阵眼?”
墨羽没接话。
他的逆命之瞳仍泛着淡金,此刻正死死盯着石洞。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些,洞口的青铜铃铛在风里轻晃,“劫”字刻痕里渗出暗红,像凝固的血。
更深处的洞壁上,密密麻麻的情咒爬满岩石,每个咒文都扭曲如被揉皱的红线——那是用修士神魂刻下的,他甚至能看见咒文缝隙里飘着的淡紫色光雾,和之前因果线断裂处的光雾一模一样。
“若薇,看洞口。”墨羽的声音突然发紧。
白若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骤缩——雾气里浮着个半透明的身影,是个穿月白裙的女子。
她长发散着,发间没有任何装饰,只别着支断了齿的木簪。
她的唇在无声开合,每动一次,洞外的铃铛便“叮”地轻响,哭嚎声便高上一分。
“听者心动,动则入劫,劫成即亡。”墨羽突然念出半句,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日在灵雪瑶处翻到的《情劫录》残页,残页边缘被火烧过,这行字刚好在未烧的部分,当时他只当是普通警示,此刻却如冰锥扎进后颈,“这是...声劫的引。
她每说一个字,就是在勾动听者心里最念的事。“
林远萧扶着山壁站直,短刃被他重新握进掌心。
冰莲阵的光逐渐暗了下去,他知道这阵撑不了半柱香:“那虚影...是活的?”
“不知道。”墨羽迈出一步。
白若薇惊得去拉他手腕:“阿羽你疯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皱眉——那枚淡红印记此刻红得要滴血,“我逆命之瞳能看见因果线断头,她的线头...缠在我后颈的印记上。”他又迈出一步,离洞口只剩五步,“灵雪瑶说过,我的印记是‘逆命’,或许能破这劫。”
第三步落下时,石洞突然发出低沉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