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的风，带着野性与蛮荒，吹拂在蜀汉大军的营盘之上。
帅帐之内，诸葛亮羽扇轻摇，那张素来平静如水的儒雅脸庞上，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南征，比他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初战告捷，他设伏擒住了南中蛮王孟获。
本以为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晓以大义，令其归心。
谁知，那孟获，竟是个滚刀肉。
“非是我无能，是你诡计多端！我不服！”
好。
放你回去。
不久，孟获引其弟孟优，携数万蛮兵卷土重来，再被擒。
“你不过是运气好！我不服！”
再放。
三擒，四擒，五擒，六擒……
每一次，孟获都有新的理由，每一次，他的眼神都充满了不屑与桀骜。
诸葛亮依旧是放虎归山。
军中，早已怨声载道。
连魏延、马岱这等宿将，都忍不住私下抱怨，丞相此举，太过迂腐，徒耗军心。
诸葛亮不为所动。
他坚信马谡“攻心为上”的策略。
他要的，不是一个被武力征服的南中，而是一个，真正归心的，蜀汉后方。
直到，第七次。
孟获，请来了他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底牌。
乌戈国主，兀突骨。
以及他麾下那三万，如魔神降世般的，藤甲军。
……
“杀！”
蜀军阵前，大将魏延一声怒吼，手中大刀卷起一道寒光，狠狠劈在一名藤甲兵的身上！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魏延只觉得，虎口剧震，整条手臂都为之发麻。
那名藤甲兵，竟只是，晃了晃身子，毫发无伤！
他身上那件看似粗糙的褐色藤甲，在阳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油光。
魏延，愣住了。
他身后的数千蜀汉精锐，也全都，愣住了。
而对面的藤甲军，却发出了一阵，如同野兽般的，嘲弄嘶吼！
他们不使弓箭，只用那锋利无比的标枪与砍刀，大步流星地，朝着蜀军的阵列，碾压而来！
“放箭！放箭！”
蜀军阵中，箭如雨下。
可那密集的箭雨，落在藤甲之上，竟是，纷纷被弹开！
连箭头，都无法刺入分毫！
更可怕的是，当他们冲到江边，竟是，直接，踏水而行！
那藤甲，遇水不沉！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军队。
这是，一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怪物！
蜀军的士气，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阵型大乱，兵败如山倒。
魏延拼死断后，亦被一根标枪刺穿肩胛，险些，命丧当场。
……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魏延脸色苍白，半跪于地，肩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
“丞相，末将无能，折损了数千弟兄……”
“那藤甲，刀砍不入，箭射不穿，将士们……怕了。”
诸葛亮沉默着。
他看着沙盘上，那代表着藤甲军的，狰狞的黑色棋子，手中的羽扇，第一次，停止了摇动。
他派人去探查过。
那藤甲，是以南中深山中的青藤为主料，浸在桐油之中，反复捶打晾晒，历经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制成。
坚韧无比，轻便异常。
是南中蛮人，智慧的结晶。
也是，他蜀汉大军，无法逾越的，天堑。
难道，真的要，无功而返？
难道，他穷尽心力，为蜀汉寻到的，这最后一线生机，就要，断绝于此？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一个，他本不愿，也羞于去想的，念头。
火……
火攻！
桐油……最是，易燃！
可……
要如何，才能将那三万如野兽般警觉的藤甲军，诱入一处，可以施展火攻的绝地？
更重要的是，寻常的火箭，根本无法，形成，足以焚尽一切的，燎原之势。
除非……
除非，有那种，传说中，在定军山，让夏侯渊，都饮恨当场的……
天雷？
猛火油？
诸葛亮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他曾数次听闻，却从未见过的，神秘的名字。
桃源镇。
武君侯，赵沐笙。
不！
绝不！
他，诸葛孔明，一生匡扶汉室，岂能，向一个，连来历都说不清的，化外之人，低头求助！
那，是对他一生信念的，背叛！
“丞相！”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帐外，亲兵来报。
“帐外，有一支商队求见。”
“商队？”诸葛亮眉头一皱，“不见！告知他们，军营重地，闲人免入！”
“可……可他们说……”亲兵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他们说，他们，来自桃源镇。”
轰！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诸葛亮的头顶！
他猛地，站起身来！
……
半个时辰后。
帅帐之内，诸葛亮屏退了左右。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桃源商队管事”，名叫“孙九娘”的女子。
她一身干练的商贾服饰，容貌秀美，气质精明，那双眼睛，仿佛能洞悉人心。
但最让诸葛亮心惊的，是她那份，从容。
面对他这位，大汉丞相，她，没有半分，寻常百姓该有的，敬畏与惶恐。
仿佛，她与他，是平等的。
不。
甚至，她，才是那个，居高临下的人。
“丞相大人，为藤甲军所困，想必，是寝食难安吧？”
孙芷君（孙九娘）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在，闲话家常。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诸葛亮的心上。
诸葛亮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孙芷君，也不在意。
她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两名身形健硕的护卫，抬着一个半人高的，黑陶大罐，走了进来。
罐口，用油布和泥土，密封得，严严实实。
“此物，名曰，‘祝融之怒’。”
孙芷君走到陶罐旁，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罐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乃是我家主人，闲暇时，偶得的，一件小玩意。”
“不知，丞相大人，可有兴趣，一观其，威力？”
诸葛亮的瞳孔，猛地，一缩。
……
一炷香后。
军营外的空地上。
数十件缴获来的，被蜀军士卒视为噩梦的藤甲，被并排摆放在一起。
在诸葛亮与一众蜀军将领，惊疑不定的注视下。
一名桃源护卫，将那黑陶大罐，安置在百步之外。
他从罐口，引出一根长长的，浸满了油脂的麻绳。
然后，他平静地，点燃了麻绳的末端。
“刺啦——”
火花，沿着麻绳，飞速，向着陶罐，蔓延而去！
“轰——”
一声，远比寻常爆炸，要沉闷，却又，更具威势的巨响！
黑陶大罐，瞬间，四分五裂！
一股黑色的，黏稠的液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洒向天空，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黑色雨幕！
那黑雨，精准地，覆盖了那数十件藤甲！
紧接着。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
“呼——”
空气中，爆燃起，一团，巨大的，橙红色的，火球！
烈焰，冲天而起！
那火焰，仿佛，有生命！
它贪婪地，附着在那些藤甲之上，任凭蜀兵如何用沙土扑打，都无法熄灭！
反而，越烧，越旺！
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
那数十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藤明甲，便在所有人的眼前，化作了一地，蜷曲的，焦黑的，灰烬。
整个空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蜀军将领，包括魏延在内，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神罚般的一幕。
他们的脸上，满是，骇然与恐惧。
诸葛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那双，曾洞悉了无数天下大势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无尽的，苍白。
“此物，在下，可以卖给丞相。”
孙芷君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
依旧是那般，轻柔。
却仿佛，是魔鬼的低语。
“我家主人，对南中的土地，没有兴趣。”
“他，只是个，本分的，生意人。”
“他只希望，丞相大人，在平定南中之后，能开放蜀中与南中的商道。”
“并，以大汉丞相府的名义，担保我桃源商队，在蜀汉全境之内，自由贸易的，安全。”
“仅此而已。”
诸葛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
从他，动了那个，向桃源镇求助的念头开始。
他就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输掉的，不是一场战争。
而是，他身为一个谋士，身为一个汉臣，最后的，骄傲。
良久。
他睁开眼，那双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成交。”
……
数日后。
盘蛇谷。
兀突骨，率领着他那三万，不可一世的藤甲军，追杀着“溃败”的蜀军，冲入了这条，狭长而又崎岖的山谷。
他丝毫没有察觉。
在这条山谷的两侧，早已，被蜀军，堆满了无数的，枯枝与干草。
更没有察觉。
在那枯枝干草之下，埋藏着，上百个，足以，焚尽一切的，“祝融之怒”。
当三万藤甲军，尽数，进入谷中。
当兀突骨，发出胜利的，狂笑时。
谷口，谷底，巨石滚落，彻底，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然后。
一支支火箭，自山崖之上，呼啸而下。
火，着了。
一场，远比夷陵之战，更为惨烈，更为绝望的，炼狱，降临了。
黏稠的猛火油，瞬间，将整个山谷，变成了一片，火海。
三万藤甲军，成了，三万个，在火海中，挣扎，哀嚎的，火人。
他们的惨叫声，凄厉到，不似人声。
那声音，响彻了整个山谷，穿透了云霄，仿佛，连苍天，都在为之，哭泣。
山崖之上。
诸葛亮，一身白衣，凭风而立。
他看着下方，那片，由他亲手缔造的，人间地狱。
看着那些，在烈火中，化为焦炭的，鲜活生命。
两行清泪，自他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吾虽有功于社稷……”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无尽的悲怆。
“必损阳寿矣！”
此战之后，孟获，看着那遍地焦尸的盘蛇谷，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率领南中诸部，跪倒在诸葛亮的面前，真心实意地，叩首称臣。
“丞相，天威也！我等，永不复反！”
南中，平定。
蜀汉，得到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可没有人知道。
在那位，被南中蛮人，奉若神明的，大汉丞相的心中。
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