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神之骑士团总部,议事厅。
长桌两侧,十一位神之骑士正襟危坐,气氛肃杀到近乎凝滞。
没有人说话。
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长桌尽头,那位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费加兰度·夏姆洛克圣。
他背脊笔挺地靠着高背椅,双手交叠放在光洁的桌面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木质桌面。
叩、叩、叩。
规律,平缓,却带着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日更冷峻几分。暗红色的眼眸低垂,看着面前摊开的文件,目光却没有焦点。
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几位资历较浅的骑士,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们太熟悉团长大人的这种状态了。
这不是愤怒,也不是严厉。
而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压抑,像暴风雨前海面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通常在这种状态下,最好别出任何差错,别说任何废话。
否则……
“关于南海G-14支部的补给线被袭事件,”坐在夏姆洛克左手边的副团长硬着头皮开口,声音都比平时低了三分,“初步判断是革命军东军的手笔,但行动模式与以往略有不同,怀疑有新人加入……”
夏姆洛克没有抬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短促的“嗯”。
听不出情绪。
副团长心头一紧,迅速将后续报告精简再精简,用最快的速度说完,然后闭上了嘴。
议事厅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夏姆洛克指尖叩击桌面的声音,不紧不慢,敲在每个人心上。
一位骑士不小心碰掉了手边的钢笔。
“啪嗒”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那位骑士身体瞬间僵硬,脸色发白。
夏姆洛克叩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眼,暗红色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扫描仪,落在那位骑士身上。
骑士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冻住了。
“捡起来。”夏姆洛克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地上。
“是、是!大人!”骑士几乎是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捡起笔,重新坐好,背脊挺得笔直,再不敢动一下。
夏姆洛克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文件。
但那份压抑的低气压,丝毫没有散去。
会议在一种近乎煎熬的氛围中,又持续了半小时。
当夏姆洛克终于合上文件夹,淡淡说了句“散会”时——
十一个人,几乎是同时,在心里长长地、无声地松了口气。
夏姆洛克率先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门口。
披风在身后划出冷硬的弧线,脚步声沉稳,却让身后所有人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议事厅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呼……”副团长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压低声音,“团长今天……怎么回事?”
“不知道,”旁边一位年长的骑士摇头,心有余悸,“但肯定心情极差。我好久没见他这样了。”
“上次这样,好像还是三年前剿灭那个敢刺杀天龙人的海贼团之后……”
“少说两句吧,”另一位骑士制止道,“做好自己的事,别触霉头。”
众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迅速收拾东西,各自散去。
与此同时,“黑水廊”第七区深处。
沈青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水,悄无声息地穿过最后一道监控死角,停在那间熟悉的牢房外。
三个“汉库克”依旧蜷缩在角落,姿势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眼神空洞,只有胸口随着极其微弱的灵力流转,有规律地微微起伏。
她撤去隐身,指尖灵光流转,隔空点在三个傀儡的眉心。
三道极其细微的指令流,伴随着精纯的灵力,注入傀儡核心。
指令一:日常行为模式微调,增加细微的恐惧颤抖、警惕张望等拟人反应。
指令二:遭遇打骂虐待时,增加条件反射的闪躲、哭泣、求饶等反应,但不超过“普通弱小奴隶”的合理范畴。
指令三:强化自我清洁、整理草垫等基础生存本能,避免因过度“呆滞”引发怀疑。
做完这些,沈青双手结印,指尖金光凝聚,在牢房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的隐蔽角落,飞快地勾勒出数十个极其复杂、肉眼难辨的微型符咒。
这些符咒相互勾连,形成一个覆盖整个牢房区域的、无形的“幻心阵”。
阵法的效果很特殊,也很阴损。
它不会直接攻击或防御。
而是会悄无声息地、持续不断地向外散发一种极其微弱、却直指潜意识的“意念波”。
任何进入这个范围、对牢内“奴隶”产生超出“常规虐待”之外的、带有明显“性”或“占有”意图的人。
其大脑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到阵法的影响。
“意念波”会像最狡猾的寄生虫,钻入思维的缝隙。
将原本的“兴趣”、“欲望”、“施虐快感”,潜移默化地扭曲、覆盖、替换成——
“无趣。”
“肮脏。”
“瘦小干瘪,没什么意思。”
“让她们干活更好,更有价值。”
“不如去找点别的乐子。”
这是一种针对潜意识的、温和却极其有效的“劝退”。
它不会让人瞬间失去兴趣,而是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消磨、转移其注意力。
尤其对那些本就意志不坚定、只凭一时兴起的渣滓(比如查尔罗斯圣之流),效果会格外显着。
沈青看着最后一枚符咒隐入墙壁,轻轻舒了口气。
这样,应该能最大程度上,保护这三个傀儡,在这四年里,免受最不堪的侮辱。
虽然只是傀儡,但顶着汉库克的脸和身份,她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
定期潜入,为傀儡补充维持外形和基本反应的灵力。
同时,也为“幻心阵”的核心符咒注入能量,确保其持续运转。
四年。
四年后,当那位鱼人英雄的火焰点燃圣地,当奴隶们哭喊着奔逃。
她会将真正的汉库克三姐妹,混入其中。
让她们“被救走”,彻底离开这个地狱。
而夏姆洛克经手“提调”的嫌疑,也会随着时间流逝,和傀儡的“自然”存在,被彻底掩盖。
伊姆不会察觉。
夏姆洛克会安全。
计划……完美。
现在,该回去“扮演”团长大人的“小奴隶”了。
沈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狡黠的笑,身形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夏姆洛克的房子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掠过建筑尖顶的呜咽。
沈青换下那身便于行动的劲装,洗了个热水澡,穿上夏姆洛克给她准备的那套柔软的家居服——浅灰色,棉质,宽大舒适。
她走到厨房,看着早上被自己清洗干净、摆放整齐的餐具。
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
饿了。
但看着干净却冰冷的灶台,她撇了撇嘴。
算了。
她只会做蛋炒饭,味道还时好时坏,完全看运气。
而且,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她从秘境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在手里掂了掂,走到客厅,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
“咔嚓。”
咬下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蔓延。
她盘起腿,一边小口吃着苹果,一边望着窗外圣地逐渐被暮色笼罩的风景。
等夏姆洛克回来。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子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
夏姆洛克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室外傍晚的凉意,和一丝未散的、属于议事厅的压抑气息。
他反手关上门,动作有些重。
然后,他看到了客厅沙发里,那个蜷缩着的、穿着他家居服的纤细身影。
她正抱着膝盖,小口啃着苹果,侧脸在落地窗透进的最后天光里,显得安静柔和。
夏姆洛克站在玄关,动作顿住了。
暗红色的眼眸落在她身上,里面翻涌了一天的、冰冷的压抑和莫名的烦躁,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
没有消失,却奇异地沉淀下去,被另一种更复杂、更细微的东西覆盖。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眉头甚至习惯性地微蹙着,显出几分不耐和暴躁。
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微不可查地消散了些许。
沈青听到动静,转过头,嘴里还叼着苹果,腮帮子微微鼓起。
她眨了眨眼,含糊地说:“回来啦?”
夏姆洛克没应声,只是迈步走进客厅,将脱下的制服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
他走到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抬手按了按眉心。
动作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未消的余怒。
“你怎么还没走?”
他开口,声音是惯有的冷淡,甚至因为情绪不佳,比平时更硬几分。
目光扫过她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和那身过于宽大、显得她更加单薄的家居服。
沈青把最后一口苹果咽下去,将果核精准地扔进远处的垃圾桶。
然后,她理直气壮地看向他,黑眸清亮:
“我饿了,走不动。”
她顿了顿,下巴微扬,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你!给我去做饭!”
夏姆洛克按在眉心的手指停住了。
他抬起眼,暗红色的眼眸眯起,盯着她,里面清晰地写着“你再说一遍?”
“沈青,”他声音压低,带着警告,“你让尊贵的天龙人,神之骑士团团长,给你做饭?”
沈青点点头,表情无比自然,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挑剔:
“是啊。虽然你做的饭,有时候味道像塑料烧糊了的味道……”
她歪了歪头,像是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很肯定地补充:
“但我还是很喜欢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夏姆洛克整个人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那双总是冰冷深沉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过去。
像是猝不及防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口。
有点麻,有点涨,还有一丝陌生的、滚烫的悸动。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不耐的表情,甚至嗤笑了一声,语气硬邦邦的:
“你说喜欢?是想骗我给你做饭吧!”
沈青看着他明明耳根有点发红,却还要强装冷漠镇定的样子,心里好笑。
“不然呢?”她摊摊手,语气更加理直气壮,“你见过哪个奴隶能自己出去下馆子吃饭吗?”
“我要在这住四年呢!团长大人。”
她伸出四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眼睛弯起:
“你要不,以后每天给我带好吃的便当回来。”
“要不,就乖乖给你‘柔弱不能自理’的船长大人做饭。”
“你的船长大人,不会做饭!会饿死的!”
她说完,还故意摆出一副“我很可怜,你要负责”的表情。
夏姆洛克的脑子,在听到“住四年”三个字时,仿佛“嗡”地一声,其他的话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四年?
她不是明天走?
她要……在这里,住四年?
这个认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他冰冷沉寂的心湖上。
激起一片剧烈的、无声的蒸汽,和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看也没看沈青,转身就朝门口大步走去。
脚步快得甚至有些凌乱。
“砰!”
门被拉开,又重重关上。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沈青坐在沙发上,看着紧闭的房门,眨了眨眼。
“阴晴不定的……”她小声嘀咕,“伊姆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把人都控制成啥样了。”
她往后靠进沙发里,望着天花板上华丽却冰冷的水晶吊灯,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无声地说:
“不过伊姆……未来的你,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深沉的寒意和一丝快意。
过了大约半小时。
门锁再次响起。
夏姆洛克回来了。
手里提着好几个精致昂贵的食盒,上面印着圣地最高档餐厅的徽记。
食物的香气,隐约从食盒缝隙里飘散出来。
他走到餐桌边,将食盒一一放下,打开盖子。
里面是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各式菜肴,明显是刚做好不久。
沈青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跳下来,趿拉着过大的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餐桌边。
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美食,她抬起头,看向夏姆洛克。
黑眸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毫不掩饰的开心:
“洛克~你真好~”
夏姆洛克正在摆放餐具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洛克”。
不是“红毛”,不是“臭克斯”,不是阴阳怪气的“团长大人”。
就是简简单单的“洛克”。
从他认识她到现在,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叫他。
没有戏弄,没有调侃,就是很自然地,带着点依赖和欢喜地叫他。
夏姆洛克感觉自己的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心里那股莫名的躁动,又翻腾起来。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的、公事公办的表情,甚至刻意皱起眉,语气硬邦邦的:
“四年可以。”
他看着她,暗红色的眼眸里是惯有的命令式目光:
“但没经过我同意,不准乱跑。听到没有?”
沈青已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虾仁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
闻言,她忙不迭地点头,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应着:
“嗯嗯嗯,好,好,好……”
夏姆洛克看着她那副敷衍又贪吃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
但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另一双筷子。
动作间,那份笼罩了他一整天的、冰冷的压抑和暴躁,早已不知不觉,消散无踪。
窗外,圣地的夜晚,华灯初上。
冰冷的灯火,照亮着永恒不变的奢华与压抑。
而这栋冷清的房子里,餐桌旁,灯光温暖。
食物的香气弥漫。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
一个吃得毫无形象,心满意足。
一个坐姿笔挺,面无表情,却会时不时,将她多看了一眼的菜,默默推到离她更近的地方。
四年。
好像……也没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