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问出了在场几乎所有人心底最大的恐惧和疑虑。是啊,领主再好,若是走了,一切岂不是镜花水月?短暂的安静后,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到灵小小身上,充满了担忧,怀疑和一丝最后的期盼。
灵小小看着那个提问的老人,又缓缓环视全场。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越寒风,直视着远方阴霾的天空,也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向那不知在何处的东联邦议会。
她的声音并不特别高昂,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我,不会走。”
简单的四个字,却重如千钧。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台下民众,眼神坚定如磐石:“任何人,也让我走不了! 罗亚,是我选择的土地,你们,是我选择要共同建立新秩序的子民。只要我灵小小还有一口气在,只要罗亚还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并践行今日之言,我就绝不会离开!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没有华丽的承诺,没有复杂的解释,只有最直接的宣告。那股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气势,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趁热打铁,宣布了具体的、可操作的下一步:
“明天日出时分,白仑城西市口,将设立第一个官方立契处!无论是搬运工、泥瓦匠、矿工还是帮佣,只要你有活计,都可前往,在公证吏员面前,订立你的第一份受新规保护的工契!我的亲卫将在那里全程见证,确保契约条款清晰,酬劳明确,如铁一般不可违逆! 让我们用第一份不被克扣、按时足额拿到手的报酬,来融化对‘劳动无意义’的绝望坚冰!”
“每当月圆之夜,就在这个广场,将召开第一场平民议事会!公开审理三起在白仑积压最久、最显不公的旧案!议事员将由你们自己推举信得过的人担任,他们将依据我们即将颁布的新约法进行审议和裁决!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到,正义,不是少数人才能享用的昂贵奢侈品,而应该像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普遍而公平!”
“你们今天来到这里,不是来聆听某个高高在上者布道的臣民。从今天起,你们将是新秩序的立契者、护仓人和议事员!你们的每一次公平交易、每一次将结余诚信存入公仓、每一次在议事会上敢于为你所见的不公发声……这每一次微小的行动,都是在为我们的新城,新罗亚,烧制一块最坚固、最不可摧毁的砖石!”
“无需你学识渊博,也无需你勇力过人。只需要你信守与人订立的承诺,关怀你的邻里,在议事时敢于说出你所见的真相。这,便是构建新秩序最伟大,也最基础的力量!”
“这条路,绝不会一帆风顺。旧日的阴影或许会反扑,寒风或许会更加刺骨。但是。”她的声音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当所有人都紧握手中那份受保护的契约,都用心守护街角那个公平的公仓,都真心尊重议事会做出的裁决时,我们所建立的,将坚不可摧!”
“我承诺,我会站在最前方,抵挡最大的风雪和明枪暗箭。但请记住,真正守护我们家园的城墙,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你们每一个人,背靠着背,联结在一起的那道脊梁!”
最后,她掷地有声:
“我们所要的,不是一个永远不再寒冷的童话世界。我们要的,是一个当严寒来袭时,每家每户都有足够的柴火储备,都知道该去哪里获得帮助,都相信共同的规则会保护自己的,实实在在的,有尊严的人间!”
广场上一片寂静。寒风依旧呼啸,但某种炽热的东西,却在无数冰冷的心田中悄然点燃。人们互相看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震撼,以及一丝久违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不知是谁,第一个哽咽着,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领主……万岁!”
这声音像是火种,瞬间引爆了积压的情感。
“领主万岁!!”
呼喊声开始是零星的,随即迅速连成一片,最终化为汹涌澎湃的声浪,如同沉睡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又如同冻海解封时冰层崩裂的咆哮,彻底淹没了整个广场,淹没了白仑城,也似乎要淹没罗亚这片苦难的土地。
在这震耳欲聋的、混杂着希望、宣泄与托付的呐喊声中,灵小小静静地站立在高台上,任由寒风吹动她的斗篷和发丝。
她知道,最艰难的破土已经完成。思想的种子,已经借着血与火犁开的土壤,借着这绝望中迸发出的最后渴望,悄然落入了罗亚的心田,开始生根,发芽。
未来依旧莫测,各方的算计从未停止,内部的顽疾也不会轻易根除。
但,道已传下。火,已经点燃。
“看起来,赤毫真君那个老东西……这些年还是没有闲着啊。他那套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想法,居然到现在都还没绝种,还在祸害人?”
灵小小在白仑广场那番极具煽动性和理想主义色彩的演讲视频,很快通过各种渠道传回了东联邦。
在每日海量的政治新闻、政策辩论和利益交换中,这种来自边陲附属国的领主训话本应如同投入汪洋的石子,激不起多少涟漪。事实也大体如此,普通民众和大多数中低层修士对此并无多少兴趣。
然而,在东联邦某些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或是经历过特定历史时期的老家伙圈子里,这段视频却引起了一些微妙的反应和回忆的涟漪。
议事院某间布满古籍,弥漫着陈旧书卷气和高级灵茶香气的休息室内,几位须发皆白或面容古拙的议员正随意坐着。墙壁上的留影阵法正无声播放着灵小小振臂高呼“劳动必有报,契约即为盾……”的画面。
一位穿着朴素麻袍,手中盘着两枚温润核桃的老者,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轻轻嗤笑一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