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手谕如同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不仅点燃了民间的抗日怒火,更在那些被分散、被打压、心中积郁已久的东北军旧部中,引发了山崩海啸般的共鸣。
华北,某处东北军残部驻扎地。
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团长,颤抖着双手捧着刊登手谕的报纸,借着昏暗的马灯光线,一字一句地读着。读到
“东北三千万父老血泪未干,我辈军人,苟且偷生,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时,他再也抑制不住,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深刻的沟壑滚落,滴在粗糙的报纸上,晕开一片湿痕。
他猛地将报纸拍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环视着围拢过来的、同样眼眶发红的部下军官们,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
“都听见了吗?!都看见了吗?!少帅……少帅他还没忘本!他没忘了咱们东北的老少爷们!他没忘了咱当兵吃粮,该把枪口对准谁!”
“团长!咱们不能再这么憋屈下去了!”一个年轻气盛的营长红着眼睛低吼道,“帮着中央军打自己人,算怎么回事?咱们的家在东北!仇人是小鬼子!”
“对!反了他娘的!”
“去找少帅!打回东北去!”
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喷发,低沉的怒吼在营帐中回荡。
他们中许多人,自九一八后便背井离乡,承受着“不抵抗”的屈辱和寄人篱下的憋闷,少帅的这封手谕,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积压的悲愤与血性。
一场针对上层“剿共”命令的抵制,乃至更激烈的行动,开始在这支并不起眼的部队中悄然酝酿。
星星之火,虽未燎原,却已显露出足以烧毁现有秩序框架的危险苗头。
几乎在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香港。
一间看似普通的贸易行密室中,几位衣着体面、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男子正围坐在一起。
他们并非商人,而是海外洪门、致公堂等组织筹集的资金所聘请的、经验丰富的国际行动人员。他们的目标清晰而明确——惩戒。
为首的金发男子,代号“信天翁”,用流利但带着口音的中文,将一张照片推到桌子中央。照片上,正是面色阴鸷的戴笠。
“目标,戴笠。军统副局长,蒋介石最锋利的爪牙之一。任务,清除。”信天翁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雇主认为,此人对抗日力量的残酷镇压,尤其是近期对张宗兴先生及其组织的追杀,已经严重阻碍了中国的抗日事业,必须付出代价。”
他环视同伴:“情报显示,戴笠近期会秘密前往上海,亲自督导对张宗兴的围捕和对杜月笙等人的施压。这是我们最佳的行动时机。计划如下……”
一场针对这位中国最恐怖的特务头子的跨国暗杀行动,就此拉开序幕。冰冷的枪械被拆解、保养、重新组装,淬毒的刀刃在暗处闪烁着寒光。复仇的阴影,悄然笼罩向那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生杀大权的人。
而此刻的上海,正处于风暴最猛烈的中心。
张宗兴一行人历经数次险象环生的躲藏与转移,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杜月笙安排的那处废弃葡萄酒庄。
酒庄位于法租界相对偏僻的边缘,地上建筑破败不堪,蔓草丛生,但地下却别有洞天。巨大的酒窖由坚固的石材砌成,阴凉干燥,储存着不少早已过期但尚可饮用的葡萄酒,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一条极其隐秘的、通往附近一条小河汊的逃生通道。
“暂时安全了。”苏婉清仔细检查了酒窖的各个角落和通风口,松了口气。连续的高压逃亡,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小野寺樱立刻开始为雷震和赵铁锤检查伤势,换药。雷震虽然依旧虚弱,但意识已经清醒了许多,看到张宗兴,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张宗兴轻轻按住。
“雷大哥,好好养伤。”张宗兴看着他,语气沉重,“我们失去了一些弟兄,但火种还在。”
雷震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更深的坚定。
婉容在角落的箱子上铺开纸笔,就着酒窖里昏暗的瓦斯灯光,继续她的写作。外界掀起的巨浪,让她手中的笔感觉前所未有的沉重,也前所未有的有力。
张宗兴和阿明、赵铁锤则围坐在一起,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手谕已经发出,效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张宗兴低声道,“但敌人的反扑也会更加疯狂。戴笠和影佐祯昭现在肯定像两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
“怕他个鸟!”赵铁锤啐了一口,“来一个老子砍一个!”
“光靠砍杀不行。”阿明相对冷静,“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机会。六哥的信给了我们道义上的优势,但我们需要更实际的支撑。”
张宗兴目光深邃,想起了张学良最后的指点。“延安……”他心中默念,知道这或许是最终的出路,但如何建立联系,穿过重重封锁,又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就在他们商议之际,酒窖入口处负责警戒的弟兄发出了轻微的示警信号——有人靠近!
所有人瞬间噤声,握紧了武器,紧张地望向入口的方向。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伪装过的入口外,接着,是约定好的、有节奏的叩击声。
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找到了这里?
张宗兴示意众人隐蔽,自己悄无声息地摸到门后,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而略显急促的声音:“宗兴老弟,是我,月生!”
是杜月笙!他竟然亲自冒险前来了!
张宗兴心中一惊,迅速打开暗门。只见杜月笙只带着一名贴身保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工装,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凝重,快步走了进来。
“杜大哥!你怎么亲自来了?太危险了!”张宗兴急忙将他让进来。
杜月笙摆了摆手,喘了口气,目光扫过酒窖内的众人,最后落在张宗兴身上,语气沉重:“顾不上那么多了!宗兴,情况有变,比我们想的还要糟!”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道:
“我刚得到绝密消息,戴笠……已经秘密抵达上海了!他这次是下了血本,带来了最精锐的行动组,而且……他似乎掌握了我们某个隐秘联络点的信息,正在布网。我怀疑……我们内部,可能不止一个‘钉子’。”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惊雷,在密闭的酒窖中炸响。
戴笠亲临上海,内部可能还有未被清除的内奸……局势,瞬间危殆到了极点!
而与此同时,远在南京至上海的专列上,戴笠靠在舒适的车厢座椅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他仿佛已经看到,张宗兴、杜月笙这些胆敢挑衅他权威的“蝼蚁”,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绝望挣扎的模样。
他却不知道,一张来自海外的、无形的死亡之网,也正悄然向他撒来。
暗夜,杀机四伏。风暴,远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