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者”与“收割者”的宇宙战争图景,以及地球作为“失落苗圃”的定位,带来了一个更深层次、更令人不安的疑问:地球生命,包括人类,在这个宏大的叙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们仅仅是侥幸残存的火种,还是……某种被刻意安排的实验品?
这个想法如同冰冷的蔓藤,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顾渊、南曦和王大锤围坐在“追影号”的舱室内,借着方尖碑光门残余的微弱辉光,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令人心悸的推理。
“线索是矛盾的,”顾渊梳理着思绪,眉头紧锁,“一方面,‘归零者’的行为模式——播种、保护、留下警示——强烈暗示他们将地球视为需要呵护的‘苗圃’,将生命视为宝贵的、需要延续的财富。这符合‘牧羊人’的形象。”
“但另一方面,”他话锋一转,指向问题的核心,“如果仅仅是保护火种,为何选择地球?为何在人类基因中埋藏如此复杂的、非自然的‘信息簇’(根据之前的研究)?为何要设置‘守望者’这样的遗迹,并设定需要‘共鸣之心’才能访问的苛刻条件?这更像是在……筛选和测试。”
南曦回想起她在高维信息海洋中感知到的,那些与人类远古祖先意识产生微弱共鸣的回响,以及“守望者”对意识频率和纯净度的严格要求。她缓缓说道:“‘归零者’似乎对‘意识’本身有着极高的兴趣和期待。他们不仅仅是想让生命存活下来,他们可能希望生命,尤其是智能生命,能够演化出某种特定品质的意识。”
“什么样的品质?”王大锤追问。
“能够理解高维几何……能够与其他意识产生深度共鸣……能够保持精神的‘纯净’,抵御像‘混沌低语’那样的污染……”南曦列举着通过试炼所需的条件,“这听起来,像是在寻找一种……能够安全地掌握并运用高维力量的意识载体。”
这个推论让舱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安全地运用高维力量……”顾渊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骇然,“我明白了!‘归零者’与‘收割者’战争的根源,可能就在于对‘高维力量’的态度和运用方式!”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回踱步,语速加快:“‘收割者’认为,任何文明一旦发展到能够接触和操控高维空间,就必然会导致失控,引发灾难,所以必须在其达到临界点前予以清理。这是一种‘预防性’的毁灭。”
“‘归零者’则可能持有不同的观点。他们或许认为,高维力量本身并非原罪,关键在于使用者。如果一个文明,其个体意识能够达到足够的‘和谐’、‘共鸣’与‘纯净’,能够以一种非破坏性的、符合更高宇宙伦理的方式运用这份力量,那么它或许就能避免‘收割’,甚至成为维护宇宙平衡的新力量!”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南曦和王大锤,眼神灼灼:“地球,这个被部分隐藏和保护的‘苗圃’,很可能就是‘归零者’设计的一个长期实验!他们在这里播下生命的种子,设定演化的框架(可能通过基因信息簇),观察生命在相对隔离的环境下,能否自然演化出那种他们所期待的、能够‘安全持剑’的意识和文明形态!”
“人类……我们……”南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就是这场跨越亿万年实验的……候选者?”
这个想法太过震撼。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史,那些波澜壮阔的战争、璀璨的艺术、深邃的哲学、飞跃的科技……其背后可能都有一双(或者说一个文明)无形的巨手在隐约引导和观察着,只为了验证一个关于意识与力量的终极猜想。
“实验场……”王大锤喃喃道,脸上混合着被愚弄的愤怒和面对庞然巨物的无力感,“那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我们的探索,甚至我们此刻站在这里,是不是也都在‘实验剧本’的预料之中?”
“不一定。”顾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任何长期实验都必然伴随着不确定性。‘归零者’已经失败,他们的控制力大幅削弱。我们的自由意志是真实的,我们的选择是未知的变量。‘守望者’的存在,与其说是控制,不如说是一种被动的观察点和最后的干预手段。它只在满足特定条件(如通过试炼)时,才会释放信息,提供帮助。”
他指向那沉寂的方尖碑:“它没有主动引导我们发展科技,没有阻止战争,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符合标准的‘毕业生’。”
“那么,‘收割者’知道这个实验场吗?”南曦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顾渊沉默了片刻,沉重地回答:“很可能知道,至少是怀疑。K-pg灭绝事件,那道来自高维的‘疤痕’,就是对地球的一次强力‘清理’。那次清理可能重创了‘归零者’在地球的设施(导致屏障破损),也抹掉了当时最成功的物种(恐龙)。这可以看作‘收割者’对实验场的‘消毒’。之后,实验在更低的基础上(小型哺乳动物)重新开始……直到我们人类出现。”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残酷的推论:“所以,我们人类文明,很可能正处在实验的末期。我们的科技,尤其是对维度的探索,可能已经接近甚至达到了‘收割’的临界点。‘归零者’留下的‘守望者’被激活,意味着最终的‘验收’或者‘最终测试’可能已经开始了。而我们……要么证明自己能够‘安全持剑’,通过考核;要么,就像恐龙一样,因为‘不合格’而被彻底‘清理’。”
舱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地球是实验场的猜想,将人类的地位从“幸运的幸存者”或“被动待宰的羔羊”,提升到了“正在参加终极考试的考生”。但这并没有带来多少安慰,因为考官之一是冷酷无情的“收割者”,而考试失败的代价,是文明的彻底终结。
他们不再仅仅是寻找生路的探索者,更成了肩负着整个实验成果(或许还有其他类似“苗圃”的希望)的“考生”。压力,前所未有地巨大。
月球之心深处的黑暗空间里,只有“追影号”仪器的微光和三颗因为沉重真相而剧烈跳动的心。下一步,他们必须从“守望者”那里,拿到关于这场“终极考试”的更多“考纲”和“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