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吓得慌忙上前,殿内顿时一片忙乱。
众宫人围着她拿帕子的拿帕子,拿酸梅子的拿酸梅子,另有捧茶端水的,齐齐奉到她的跟前。
眠柳轻抚她的后背,心疼劝道:
“主子何苦与那起子不上台面的东西一般见识?她不过是借着小公主夭折的由头,故作姿态,邀宠卖惨罢了。这般行径,最是丧尽天良。
孩子在时不见得多珍惜,人没了倒演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她那身子骨又是出了名的易孕,主子爷不过按例巡幸了一两回,便又怀上了,这算什么了不得的圣宠?哪里比得上咱们翊坤宫啊。”
她喜滋滋笑着。
“主子爷可是在咱们这儿接连宿了大半个月呢,这才是真真切切的宠冠六宫!您跟她置什么气?那般下作手段,咱们只当瞧不见就是了。”
宜妃端起茶盏喝口茶水漱漱口,又拿起帕子拭干脸上水渍,拈了一颗酸梅子放入嘴里,压一压那恶心。往炕上引枕上一歪,得意的笑了笑。
“那是自然。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比?”
眠柳见她怒气渐消,忙又说了许多逢迎的吉利话。宜妃沉浸在这描绘出的锦绣荣华之中,洋洋自得,心中已然自诩为后宫第一人。
正当她志得意满、不可一世之际,停在门口,隔帘回禀:
“主子!昭仁殿的戴佳贵人,刚刚生了!”
宜妃猛地坐起来,疾声厉色问道:“说个话还这么吞吞吐吐的,到底生了个什么?”
那太监喜不自胜:“主子您就放宽心吧!不过是一位小公主而已!”
宜妃冷哼一声,重新又躺回引枕上,轻拂这小腹。
“戴佳氏也就那点福气,还真能指望她接连诞子?她有如今造化,也就算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眠柳拿了小棒槌轻轻替她捶着脚:“主子说的是,就算是主子爷经常留宿又如何?肚子不争气还是没用,不像主子……”她压低声音,“太医瞧了,说十有八九又是个阿哥。”
宜妃得意的瞥他一眼,自觉地与众不同。
“真会说话,给我赏那位太医,就说借他吉言了,要是真生个阿哥,我许他一个心愿。”
眠柳应声嗻,开了柜子拿出一袋金瓜子让侍立在门口的小太监送到太医院:“就说是主子赏的。”
小太监称是,快步走出景仁宫。
正月十五这日,令窈诞下她的长女。恰在此日降生,孩子刚落草,便得了个应景的乳名“元宵”。小娃娃生得粉雕玉琢,完全遗传了令窈那赛雪的肌肤,比她哥哥白皙多了。
令窈打定主意元宵定不能随着玄烨的性子来,她记得小七刚出世时也是白白嫩嫩,奈何玄烨总爱带着他去景山跑马狩猎,或是观摩太子练习布库,一来二去,再娇嫩的肌肤也经不住日晒风吹,如今竟似酱油里浸过一般。
令窈爱惜的抱着女儿,将玄烨伸过来准备抱孩子的手推得远远地:
“你走开,少打元宵的主意!是不是又盘算着日后带她上房揭瓦下河摸鱼?”
玄烨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梁,讪讪笑道:
“这你可冤煞我了。小七是男孩子嘛,咱们满人的男孩自幼便得习骑射,自然要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元宵不同,她是我的娇娇女,合该金尊玉贵地娇养着。”
他忝着脸凑了过去,在令窈身上蹭了蹭。
“哎呀,”令窈侧身避开,“我身上还有血腥气呢。”
“没有,全是奶香,”
玄烨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颌眷恋地贴了贴她的额角,垂眸凝视着她臂弯中那个小小的襁褓,只见那玉雪可爱的眉眼,竟与令窈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中不由一软,喃喃道:
“真好,像你真好。”
他将手指轻轻探入元宵的小手中,那软糯的手指立刻将他紧紧攥住。那样小的一只手,恰好将他的指节整个包裹,攥得牢牢的。
这些时日的朝堂风波,后宫暗涌,种种不得已的权衡与压抑,如同一团乱麻塞在心口。
然而在此刻,怀抱妻女,看着趴在床头好奇张望的儿子,那些阴霾竟霎时云消雨霁。
心中蓦地生出愿岁岁月月长相守的天荒地老之感,这不应该是一个帝王所盼,一个帝王应该当祈求江山永固、国泰民安。但此刻,他只是令窈的夫君,是小七与元宵的阿玛,这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便是他最大的圆满。
无论宫墙外风雨几何,他惟愿以这双曾执掌乾坤的手,为怀中之人撑起一片永无惊扰的岁月天青。
令窈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先前她还暗自忧虑,若再生个皇子该如何是好?眼睁睁将自己的骨肉送去给别人抚养,这等事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幸而上天垂怜,竟真赐了她一个女儿,简直是百般怜爱,事事都亲力亲为。
便是玄烨,待这个女儿也与旁的公主大不相同。
早先的几个孩子,他碍于宫规和天子威仪,并未表现出格外的亲近,更别提亲手换洗哄睡这类琐事了。
可到了元宵这里,人到中年的玄烨,那份深藏的父爱仿佛骤然满溢,时常一整个下午都赖在昭仁殿,不是逗弄女儿嬉笑,就是将儿子架在肩头玩“骑大马”,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廊下,令窈正坐在那儿眉眼弯弯地望着他们。
仿佛只要一脚踏进这昭仁殿,一上午处理朝政的疲惫便会如潮水般退去,心中只余下纯粹的欢欣。
待令窈出了月子,刚将殿内收拾齐整,还未及喘口气,便见小双喜进来禀报:
“主子,永寿宫那边传来消息,贵妃诊出了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