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座上的太皇太后见人已到齐,便沉声道:
“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些人要戴佳氏你见一见。”
令窈心中一紧,已有几分忐忑,勉强挤出一丝笑称是。
但是当两道身影走进殿内时,令窈却大惊失色,猛地抓紧扶手,震得发间一支鎏金的蝴蝶钗子剧烈抖动着蝶翅,晃出细细碎碎的光芒。
她努力将那惶恐硬生生压在心底。
曾经一度折磨她的过往,被这两个人骤然撕开,将那段尘封的往事推至她的面前。
只见当下站着两个瘦骨嶙峋的人,腰间许是因为常年劳作而微微弯了下去,脸上也是蜡黄暗沉,憔悴不堪,穿着洗得发白的宫女衣袍,满头花白头发如同蓬蒿。
但令窈一眼就认出,一个是缀霞,另一个是芳绘。
缀霞原本浑浊目光带着呆滞的麻木,在殿内众人身上划过一圈,最后落到令窈身上,那原本死水一潭的眼波骤然翻起滔天巨浪,拍出汹涌的怨毒。
“戴佳氏!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我们吧?你这个贱人!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如同疯魔一般,直直朝令窈扑来,枯枝般的手冲着令窈的肚子抓去。
孙万年反应极快一脚将她踹翻在地,缀霞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暗黄的牙齿染上猩红,活像从阎王殿里爬出的恶鬼,恶狠狠地瞪着令窈。
令窈背后已是沁出一身冷汗,双手犹自死死护住肚子,面色一片惨白。她揪着衣袍,强压下去惊惧,泪眼迷蒙的望向宝座上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亦是后怕不已。
若真因一个疯癫宫女损了戴佳氏腹中龙裔,玄烨震怒之下,怕是整个紫禁城都要天翻地覆,连她也难以独善其身。
连忙探身问道:
“戴佳氏,你身子可还安好?”
苏麻喇姑已快步走到令窈身边,轻轻为她抚着后背,柔声安抚:
“戴佳主子别怕,有老祖宗在,断不会让这贱婢伤您分毫。”
她说着转头狠狠剜了一眼缀霞,朝孙万年一颔首。
“还不将她捆起来!”
经此一闹,太皇太后对带人前来的贵妃已生出十分不满,厌烦地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深深的警告。
贵妃心里依旧是怦怦直跳,万万没想到这个缀霞对戴佳氏会恨成这样。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缀霞会是挥向戴佳氏最锋利的刀,这股滔天怨恨会让今天的事情更加顺利。
她立刻换上一副惶恐,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告罪:
“老祖宗恕罪!奴才万万没想到会如此。幸得孙总管出手及时,不愧是老祖宗身边得力的人,奴才到现在手还吓得发颤呢。”
她朝孙万年投去感激的一瞥,又拈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咽道:
“若非为了姐姐沉冤得雪,奴才断不敢惊动老祖宗。”
随即直起身子,怒目瞪向缀霞。
“你有何冤屈尽管如实道来,为何要出手伤人?若戴佳氏当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老祖宗明察秋毫,自有公断。
在老祖宗面前,你只管说清楚便是,不会让你的委屈白受。”
缀霞呸地一声,狠狠吐净嘴里的血沫子,咬牙切齿道:
“当年主子爷为京师大旱祭天斋戒,奴才是跟随乾清宫司衣漱晴身后,与另一位宫女兰茵一起负责主子爷衣物。”
一提到兰茵,她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那段日子御茶房专司主子爷清茶的绘芳许是想调到四执库来,天天跟在漱晴身后献殷勤。
偏偏她确实有几分本领,将漱晴哄得心花怒放,把我们这些人挤到一边,漱晴更因为绘芳的百般伶俐而申饬我们,恨绘芳的人不在少数。
又加上主子爷曾有件安南进贡的绸子做的常服,那本是兰茵负责的。不知为何被割开个小口子,兰茵自己补不了,满四执库和浣衣局以及针线房的人都束手无策。
巧得很,绘芳又会这个,补的天衣无缝,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漱晴因此格外看重绘芳,在致斋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心思要把绘芳调到四执库。
可司衣的二等宫女位置只有两个,若是绘芳过来必然奴才和兰茵必然会下去一个。奴才因家中跟漱晴有世交之谊,漱晴为了这份交情也不好让奴才下去,那就只有兰茵从二等变成三等宫女。
兰茵心中不服气,便将主子爷的蔽膝偷偷塞进绘芳的包袱里,导致回宫翻检的时候翻了出来,以至于绘芳被贬到辛者库,这事情是奴才亲眼所见。”
太皇太后听罢,神色波澜不惊:
这等陈年旧怨,与戴佳氏有何干系?
缀霞阴冷一笑,那愤恨的目光从令窈身上落到皇贵妃身上,看的皇贵妃浑身一颤。
侍棠立时厉声呵斥:
放肆!有话便说,岂敢如此直视主子!
孙万年踢了一脚缀霞,缀霞哎呦一声,疼的嘶嘶抽气,咽了口唾沫道:
“当年奴才不仅亲眼看见兰茵将蔽膝塞进绘芳的包袱,还看见戴佳氏就站在门口望风。
后来戴佳氏出了斋宫行至外圜,奴才一时好奇,想一探究竟就悄悄跟了上去,就看见戴佳氏正和一个人说话。”
她突然看向侍棠:就是她!就是一直伺候皇贵妃的侍棠!便是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
你休得血口喷人!我何时与戴佳主子单独说过话?
侍棠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规矩,冲上前就狠狠扇了缀霞两巴掌。
缀霞被打得歪倒在地,又呕出一口鲜血。
那块织锦地毯上已被缀霞的血洇湿,一团团暗红的血渍,深一块浅一块,怵目惊心。
贵妃极为嫌弃的转过头去,拈着帕子掩在鼻下。
缀霞嗬嗬笑着,满身的伤痛浑然未觉般,只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您猜猜看,奴才当时听见了什么?”
苏麻喇姑语气冷厉,警告道:
有什么话就直说!若再故弄玄虚,今日你怕是要横着出慈宁宫了!
生死关头,缀霞立刻收敛了狂态。
“奴才听见侍棠说,皇贵妃恨透了太后,既然绘芳是太后安插在乾清宫的耳目,那她就先除了绘芳,给太后也添点堵,让她难过难过。”
她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令窈和侍棠。
“那戴佳氏,兰茵和侍棠根本就是一伙的,陷害绘芳就是要断了太后在乾清宫的耳目。戴佳氏跟皇贵妃早有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