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见她不似初见的抗拒和冷漠,趁热打铁道:
“太后主子,您是明白人。请您细想想是小恩小惠拉拢一些宫女太监划算,还是手里握着一个皇子划算?
那可是皇子,龙子凤孙。日后在朝为官,建功立业可比后宫妃子的枕头风有用多了。
您再想想对于科尔沁草原,对于您的母家而言,他们是更需要一位由您亲手抚养长大与蒙古亲近的皇子,还是需要一个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宫女太监?”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她当然知道皇子的重要性,甚至大胆点可以赌一赌日后的继承大统。
若是由她一手抚养长大的皇子将来能登上大宝,必然会与科尔沁亲近,对蒙古各部言听计从。
那她太后的地位将稳如泰山,就如同现在的老祖宗一般尊荣,投资一个皇子可比投资一些宫女太监划算得多。
越想眉头越舒展开,嘴角也渐渐浮出一丝笑意,缓和了语气: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令窈含笑点了点头:
“一切全看太后主子您是如何思量的。若您觉得此事不妥,或仍有顾虑,那就当奴才今日从未提过便是。”
太后立刻抬手,欣然应允,迫不及待道:
“说过的话哪有往回收的道理,不过是个孩子,你放心好了,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照顾他,定不负皇帝所托,将五阿哥抚养得健健康康,聪慧伶俐。”
令窈见她雀跃的样子,眼眸一转,故意道:
“五阿哥送到您膝下抚育,如何教导自然全凭太后主子您的心意。
想来,太后主子也更愿意亲手教养出一位通晓蒙古语言习俗,具有草原豪迈气概的阿哥,而非一味只学那些汉家文绉绉的诗词歌赋吧?”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案上那篇字迹歪斜犹如鬼画符般的抄经。
“那是自然!”
太后嫌弃地摇摇头,颇为不屑。
“我自然会将他教养出,我们草原男儿的爽朗与魄力!”
令窈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太后主子答应了,那奴才这就回去向主子爷复命。最迟后日便会将五阿哥抱过来。”
太后喜不自胜,根本顾不上令窈,高喊承露:
“承露!快!快些想想,小孩子娇贵,都需要预备些什么?小衣服、小鞋子、襁褓、摇篮、拨浪鼓、布老虎,这些都得赶紧备齐才是!
另还有乳母嬷嬷,跟着伺候的人,现在就得打算哪家的孩子模样好人品好,以备后面的哈哈珠子。
我瞧着德嫔肚子也差不多这时候生,别到时候跟五阿哥抢人,这我得好好打算打算。”
承露笑道:“主子别急,您先合计一下都需要什么,列个单子,奴才待会儿就去内务府,一应物品都会按最好的领回来。
至于哈哈珠子,这还早呢,五阿哥不到百天,德嫔肚子里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不着急。”
太后嗐一声,连连摆手:“你个丫头片子,跟你说不明白,哈哈珠子就是阿哥们以后的助力。”
她不再管承露,已经开始掰着手指细想还需要添置什么,同时将曾经听过的年岁差不多孩子都一一考量着。
令窈见她已经全身心投入到预备养孩子的准备里,无暇他顾,便福身告退往外走去。
承露见状,连忙跟了出来,在前引路:
“奴才送戴佳主子。”
等出了正殿门,承露边走边道:
“戴佳主子千万别往心里去。太后她本质不坏,就是早年被人引着,性子有些左了。
老祖宗后来知晓也是后悔不迭,如今正想着法子慢慢扳回来呢。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令窈微微颔首,知晓她话里的意思:
“有你在主子爷就放心了,什么都比不上后宫安稳,社稷安宁。”
两人说着,已到了东苑的垂花门前。
承露止步,歉然笑了笑:
“奴才身上还有差事,恕不远送了。”
令窈四顾看了看,眼神溜在东苑,贴近她道:
“承露姐姐,你细心谨慎,最懂得如何劝导太后。主子爷有层深意,我方才不好对太后明言。”
承露见她神色郑重,忙敛容福身:
“戴佳主子请吩咐,奴才定当谨记。”
“主子爷的意思是,五阿哥既然交给太后抚养,其教养前程便与太后息息相关,荣辱与共。日后便不宜让其与生母宜嫔过于亲近了。
宜嫔母家势大,此中深意,姐姐在御前多年,自然明白。太后心思单纯,怕是想不到这层关隘,还需姐姐从旁多多提醒,周全着些。”
承露听了若有所思,略一沉吟,已然明白这关乎防止外戚坐大,平衡朝局的深远考虑,立刻郑重应道:
“奴才明白了。戴佳主子放心,奴才晓得轻重,知道该如何做。”
令窈欣慰地点点头:
“有你在旁提点,主子爷也能松口气。凡事,还望姐姐日后多劝着太后,以大局为重,老祖宗也能松口气。”
承露应了一声,站在垂花门下看着令窈一行人逶迤而去,放转身回正殿去。
令窈携着翠归往回走,春日迟迟,桃李含芳,一路走来青黄嫩绿间深红,蜂蝶纷纷穰穰。
翠归拧着眉头,细细思索,眼见着走出慈宁门,行至养心殿造办处附近,四周宫人渐少,这才压低声音问道:
“主子,方才在东苑奴才仔细瞧了,并未看见佩环的身影。承露姐姐话里话外暗示有人‘带坏了’太后主子的性子。您说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佩环?”
令窈叹口气,目光掠过道旁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神色复杂:
“或许是,但或许也不全是。太后那样自我的人,你觉得单凭一个佩环能轻易动摇她的心性?
只怕是她自己心中早有偏执,旁人不过是顺势煽风点火,给了她一个发作的由头罢了。”
翠归仔细想了想,觉得主子说得有理,却又想起方才的情景,不解道:
“可方才主子您三言两语不就让她转了心思,高高兴兴地答应抚养五阿哥了吗?”
令窈轻笑:“不过是对症下药,话说到她心坎上罢了。”
翠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展颜一笑,亲昵地搂住令窈的胳膊,语气轻快:
“别的弯弯绕绕,奴才愚钝一时也想不明白。但奴才清楚一点,太后主子往后怕是有的忙了。
要操心一个小娃娃的吃喝拉撒,教养成长,定然再没那么多闲工夫来找主子您的麻烦了。主子爷这招真是高明得很。”
正说着话呢,却听见哎呦一声。
令窈猛地止步,一手扶腰,整个人瞬间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这把翠归吓得半死,连忙上前小心翼翼扶住她,连声急问:
“主子!您怎么了?是肚子疼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翠归。”
令窈扶着腰,只敢伸手指了指肚子。
“好像……好像有动静。”
翠归一头雾水,紧张地盯着她:
“什么动静?主子您别吓奴才!要不您在这里等会儿,奴才去叫轿子来抬您回去,是不是刚刚太劳心劳神?”
“就是……就是肚子里。”
令窈努力描述着那陌生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又一下,像是……像是小鱼儿在吐泡泡?”
那感觉并不疼痛,反而带着一种新奇而微妙的生命力,让她既惊讶又隐隐有些激动。
两人都是初次经历怀孕,对此毫无经验,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望着。
翠归骤然反应过来,惊喜喊道:
“主子,这会不会就是老人们常说的胎动啊?听说妇人怀胎到了四五个月,就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活动了呢!”
“真的吗?”
令窈一脸惊讶,目光柔和的看着肚子,伸手轻轻抚摸着,仿佛在安抚其中的小生命,满脸喜悦与期盼。
“真好,这样是不是就代表孩子安然无恙,正在健健康康地长大?”
翠归用力点头,脸上乐开了花:
“定是如此!主子您回去就把这好消息告诉主子爷,他知道了必定欢喜得不得了。”
到了晚间,玄烨如往常一样,处理完政务后便径直回昭仁殿,如今几乎是专宿于此,别的宫苑连请都请不去。
听了令窈这般说,玄烨果然欣喜若狂,立刻凑上前小心翼翼地俯身,将耳朵轻轻贴在令窈隆起的小腹上,屏息凝神,细细地聆听着。
令窈哭笑不得,推了推他的肩膀:
“哎呀,没有动静啦,早过去了,你听见的咕噜声怕是我肚子的声响。”
玄烨笑道:“无妨,我多听几回总会有碰巧的时候。这可是咱们的孩子第一次跟咱们打招呼呢。”
他说着,又忍不住将脸贴了回去。
令窈只穿着家常衣衫,褪去钗环,一头青丝柔婉的落在玄烨指间,似缎如玉,丝滑柔顺。
他顺着抬眸看她只觉得她笑的含娇流媚,眸光如丝,一圈圈将他的心牢牢缠绕,软得他无所适从,心中爱意满溢。忍不住轻轻蹭她,像个小狗撒娇一般,哼哼唧唧的。
“今儿个太医来回禀说德嫔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我特意问了一下你的产期,太医们估算着大约在七月份。
那时候正是天儿最热的时候,咱们这孩子可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疼人,偏偏挑了那个时候出生,岂不是要让你受罪?”
玄烨蹙眉,板着脸。
“等生出来先教训一顿再说。”
令窈忍不住笑出声来,斜睨他一眼,嗔怪道:
“你还好意思怪孩子?也不想你自己是什么时候播的种。”
后面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带着女儿家的娇羞。
玄烨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强词夺理:
“时日多着呢,谁知道它偏偏挑了那时候钻进土壤里生根发芽啊?”
一抹绯红悄然爬上令窈的脸颊,直烧到耳根,娇嗔的伸手轻轻捶了他一下:
“你不知羞,又说这样的话!”
“哪里不知羞?夫妻之间,这不是最寻常不过的话么?”
玄烨笑着伸手将她整个人环抱住,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我已经想好了,等你怀满七个月稳当了,就下旨让你额涅进宫来陪你,一直住到你平安生产,坐完月子再回去,可好?”
令窈忙坐直身子,眼眸亮晶晶的:
“真的吗?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玄烨看她欣喜的模样,心里柔肠百转,爱怜的吻了吻她的额头。
令窈已经沉浸在额涅即将到来的心花怒放,美滋滋地乐了起来,忍不住凑上前,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随后从玄烨怀里挣开,兴冲冲地跑到一旁开始整理那些婴儿衣物和鞋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日后打算,眉眼间全是将为人母的喜悦和憧憬。
玄烨斜倚在炕上,含笑看着她在灯下忙碌的窈窕身影,只觉得岁月静好,满室温馨。
外间的风雨与算计,似乎在这一刻,都被这寻常却珍贵的温情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