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宸殿出来时,夜露已沾湿了官袍的下摆。
青石板路上的灯笼忽明忽暗,将影子扯得忽长忽短,像极了此刻摇摆不定的藩镇局势。
赵小乙和鲁二在宫门外马车上等着我。
“李大哥,陛下没让咱们立马出兵?”看到我出来赵小乙凑过来问道,“俺都跟鲁二哥赌了,说你一准能说服陛下,让俺去平卢抓史思明那老贼。”
鲁二在一旁踹了他一脚:“就你那两下子,别被史思明的人抓去当苦力。大人自有章程,轮得到你瞎嚷嚷?”
我笑着对他俩说:“朝廷要先断史思明的粮草盐道,再等他内乱。眼下最要紧的,是盯紧幽州的安路山。他要是趁机搞动作,咱们的计划就全乱了。”
回到衙署时,沈括还在伏案整理文书,烛火将他的影子印在墙上,随着烛火闪烁飘动。
“大人,田承嗣那边传来消息,说安路山最近在幽州城内调动频繁,却没说具体在做什么。”他将一封密信推过来,信封上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加急送抵的。
我拆开密信,上面写着:“安路山征调民夫筑城,昼夜不休。”短短十个字,却让我心口一沉。
藩镇筑城本是常事,可在这推恩令颁布的节骨眼上,绝非寻常举动。
“再探!”我将密信拍在案上,“务必查清楚,他筑城是为了防备朝廷,还是另有图谋。”
接下来的几日,衙署的灯笼夜夜亮到天明。
可幽州那边的消息,却像沉在井底的石头,半点声响都没有。
第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院外忽然传来赵小乙急促的呼喊声:“李大哥!幽州来的人!带着流民!”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好,赤着脚就往院外跑。
只见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牛车,车旁跪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脸上满是血污和泪痕,身后的牛车上,还躺着几个气息奄奄的老人孩子。
“草民王二,见过李大人!”汉子见我出来,“扑通”一声跪伏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求大人为幽州百姓做主啊!安路山他不是人,是吃人的恶鬼!”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绝望。
我连忙扶他起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赵小乙机灵地端来热茶,王二捧着热茶,双手抖得厉害,茶水滴在衣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半个月前,安路山突然下了令,要把幽州城墙加高三丈,家家户户都得出人筑城。”
“俺爹都七十了,被差役拖去工地,一天只给半个发霉的窝头,活活累倒在城墙上!”
他说到这里,猛地捶了一下地面,“俺去求差役放俺爹回来,他们不仅不肯,还抢光了俺家仅有的两斗米!”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
“筑城不给粮?”沈括在一旁记录,笔尖划过宣纸的声音格外刺耳,“他就不怕百姓造反?”
王二惨笑一声,眼泪顺着脸颊滚落:“造反?他早留了后手!筑城的同时,还强征青壮年入伍,家里要是敢藏人,就按通敌论处,抄家灭门!”
“俺邻居家的小子,才十六岁,被差役从被窝里拖出来。他娘上去阻拦,被差役一脚踹在肚子上,当场就没了气!”
王二的声音陡然拔高,眼里布满血丝,“那小子哭喊着要报仇,被差役打了一顿,扔进了军营!这哪里是征兵,这是抓壮丁,是往火坑里推啊!”
这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安路山!”我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牙根都咬得发疼,“他这是在逼反百姓,是在自掘坟墓!”
赵小乙也气得满脸通红,握紧了腰间的短刀:“李大哥,我真想现在就去幽州砍了安路山那狗贼!”
沈括在一旁沉声道:“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安路山现在做的这些,都将成为他以后败亡的罪证。”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我瞬间冷静下来。
没错,现在发怒毫无用处,我需要的是能将安路山钉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我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目光温和地看着王二:“王大哥,你别怕。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
“你再想想,安路山除了筑城征兵,还有没有其他恶行?越详细越好,这些都是日后惩治他的依据。”
王二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平静,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有!当然有!”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衣袖,“筑城的民夫饿极了,就去挖野菜充饥,结果被差役打骂。”
“安路山的副将周越出了个馊主意,说周边州县有的是粮草,去抢就是了,安路山当场就准了!他们不光抢了粮食,还烧了人家的房子!”
“抢粮?烧房?”沈括的笔尖停在纸上,声音都在发抖,“他就不怕激起民愤,动摇根基吗?”
王二苦笑道:“他怕什么?城里的兵都被他控制着,百姓活着都困难。”
“沈括,你立刻整理一份《流民证词录》,把王大哥说的每一件事都记录在案,注明时间、地点、证人。”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流民,“再让人去安抚牛车上的老人孩子,找个干净的屋子让他们住下,医药费、伙食费都从衙署的账上走。”
“大人,这证词录有什么用?”赵小乙挠了挠头,“难道凭着几张纸,就能治安路山的罪?”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这不是几张纸,这是安路山暴政的铁证,是日后讨叛檄文的根基!檄文一出,天下百姓都会知道他的恶行,到时候,他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鲁二则带着几个衙役,小心翼翼地将牛车上的老人孩子扶下来。
赵小乙蹲在王二身边,缠着他问幽州的地形、守军的布防,那认真的样子,倒有了几分探子的模样。
午后,王二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许多,开始断断续续地补充细节。
“安路山的兵营在城北,每天天不亮就吹号练兵。城墙上的守卫很严,每五十步就有一个岗哨,夜里还会巡逻。”
我让赵小乙拿出地图,让王二指出安路山粮草囤积的位置。“就在城西南的粮仓里,有重兵把守。”王二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
线索渐渐清晰起来:安路山筑城加高防御,征兵扩充兵力,抢粮囤积物资。
他的每一步,都在为叛乱做准备。
而朝廷的“慎战”策略,在他的暴政面前,似乎显得有些无力。
一股紧迫感涌上心头,我必须尽快将这些证据呈给陛下,否则幽州百姓就要陷入更深的苦难。
傍晚时分,流民的证词终于整理完毕。
沈括将厚厚的一叠纸放在我面前,每一页都有流民按的手印。
“大人,这里面记录了安路山筑城虐民、征兵抢财、劫掠州县、等等罪证,每一条都有具体的事例和证人。”
我拿起证词录,看着手中这厚厚的一叠证词,每一页都承载着幽州百姓的血泪。
看着“筑城不给粮,征兵强抢财”这十个字,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白发老人倒在城墙上的画面,出现了妇人被踹倒在地的场景,出现了孩子哭喊着寻找爹娘的模样。
“赵小乙,备马!”我猛地站起身,带上整理好的证词,“我要立刻进宫,把这些证据呈给陛下!”赵小乙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就在我准备出门时,王二忽然跪在我面前,再次磕了一个头。
“李大人,俺知道俺人微言轻,但俺代表幽州的百姓求您,一定要为俺们做主啊!”
他的额头磕出了血印,眼神却无比坚定,“就算拼了这条命,俺也愿意跟着大人,推翻安路山的暴政!”
我扶起他,郑重地承诺:“你放心。我李白对天发誓,定会让安路山得到相应的处罚,让幽州百姓重获安宁!”
这句话,不仅是对王二的承诺,更是对天下百姓的承诺。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仿佛预示着这场与暴政的较量,即将拉开序幕。
牵着枣红马走出衙署,晚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赵小乙牵着马,跟在我身边,小声道:“李大哥,你说陛下会立刻出兵吗?”
我望着皇城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已经渐渐亮起,像黑暗中的启明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些证据不会白费。”
走到皇城门口,我勒住马缰绳,回头望了一眼长安的夜景。
万家灯火,温馨祥和,与幽州的人间炼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内侍见我深夜求见,不敢怠慢,立刻引我往紫宸殿去。
殿内的烛火依旧明亮,武则天正对着地图发呆,狄仁杰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见我进来,武则天抬起头,目光锐利:“李白,深夜求见,可是有紧急军情?”
我将证词录双手奉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陛下,这是幽州流民的证词,记录了安路山的累累罪行。”
“他筑城虐民、征兵抢财、劫掠州县、走私通敌,所作所为,罄竹难书!”
武则天接过证词录,一页页翻看,脸色越来越沉,手指捏得纸张发出“咯吱”的声响。
“筑城不给粮,征兵强抢财……”武则天念着证词上的字句,声音冰冷得像寒冬的腊月,“安路山竟敢如此放肆!
他真当朕的刀,砍不了他的头吗?
我看着武则天眼中的怒火,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陛下,臣恳请陛下下旨,以这证词录为依据,撰写讨叛檄文,昭告天下安路山的罪行。届时,百姓响应,田承嗣内应,咱们再出兵征讨,定能一举平定幽州!”
我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决心。
武则天沉默了许久,将证词录放在案上,目光扫过我和狄仁杰。
“李白,你说得对。民心不可失,暴政不可恕。”她猛地一拍案,语气掷地有声,“传朕旨意,命李白以流民证词为依据,撰写讨叛檄文!”
“臣遵旨!”我躬身行礼,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走出紫宸殿时,夜空繁星点点,月光洒在皇城的琉璃瓦上,泛着淡淡的银光。
回到衙署时,已是深夜。
王二和其他流民都已睡熟,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沈括还在灯下等候。“大人,陛下同意了?”他迎上来,眼中满是期待。
我点了点头,将陛下的旨意告知他。
“太好了!这下安路山的好日子到头了!”
沈括搓着手,“大人,您快休息一下,明日咱们就开始撰写檄文。我已经把王二的证词整理成了提纲,保证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我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咱们一起,让安路山的罪行,传遍天下。”
躺在床上,我却毫无睡意。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王二的哭诉,浮现出幽州百姓的惨状,浮现出陛下那坚定的眼神。
讨叛檄文,不仅是一份出兵的理由,更是一份对百姓的承诺。我必须用最有力的文字,揭露安路山的暴政,唤醒天下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