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破晓,龙门客栈的房间内,油灯已然被点亮,我们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我们正在将昨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打包,笔墨、砚台、干粮、水囊一一装好。
岑掺正对着包袱反复清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笔墨、砚台、干粮、水囊…… ”
“瞧你那紧张样,就几样东西在那摆弄半天,反正咱们寒门学子一穷二白,搜检官还能搜出金子不成?” 高士一边啃着胡饼一边打趣着岑掺。
他说得轻松,却从心的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塞进枕头底下,那是他唯一的值钱物件,怕被冤枉说是带着准备收买考官的。
我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包袱的边缘,回想起昨日了解到的考场规则,心头不禁一阵发紧。
寒门子弟本就极易遭受刁难,倘若在搜检时出现丝毫差错,轻的话会被取消考试资格,重的话则会按舞弊进行论处。
我把包袱系好,对着高士和岑掺说道:“还是谨慎些为好,不该带的东西都不要带,避免被崔浩他们咬,崔浩他们正等着抓咱们的把柄呢。”
晨雾尚未消散,贡院外早已排起了长队。
考生们大多神情凝重,少数世家子弟带着仆从前呼后拥,准备带进考场的考篮里装着的食盒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与我们的青布包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象征性的检查一下就直接可以进考场。
队伍到我们这里时,我们跟着小吏走向搜检处。
那里摆着三张长桌,六个兵卫手持竹牌,正仔细检查考生的行囊,地上散落着被没收的香囊、玉佩,甚至还有偷偷夹带的绢帕。
“奉搜检令!” 负责入场搜检的考官道:“乡试三场,唯许笔墨、当日吃食入内!考生需换穿无夹层考服,发辫、鞋袜皆需检查!舞弊者,杖责五十,终身禁考!”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兵卫递来三套灰布考服,那布料粗糙得扎人皮肤,领口还沾着往届考生留下的墨渍。
我赶忙换下青衫,将换下来的自己的衣服叠好交给小吏。
兵卫拆开我束起的头发,用竹牌仔细梳理,又蹲下检查我的麻布鞋,指腹摩挲着鞋底的针脚,确认没有夹层。
“包袱打开!” 兵卫的声音显得很严肃。
我解开包袱,笔墨、几块胡饼、一个水囊整齐排列。
他拿起砚台翻来覆去地看,又掰开胡饼检查,确认没有藏纸,才挥挥手放行。
岑掺紧随其后,他的包袱里面和我的一样,兵卫检查过后就放行了。
轮到搜检高士时,却出了岔子,这货总能找点事。
兵卫捏到他水囊里面有异物,从他的水囊里倒出些碎末,眉头立刻皱起喝道:“这是什么?”
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高士挠挠头,嘿嘿笑道:“是甘草末,泡水喝能提神。算不得违禁品吧?” 他捡起倒出的一小块甘草,递到兵卫眼前。
监考官看到有情况,走过来拿走高士手中的甘草末闻了闻,随即挥手道:“放行,下次不许带这些零碎。”
高士连忙作揖,快步追上我们,后背已惊出冷汗:“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当成舞弊处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安慰,这种因身份带来的紧张,每个寒门学子都深有体会。
通过搜检后,我们往考场走去。
这考场布置还不如县试,号舍排列得像蜂巢,每间不过三尺见方,三面是斑驳的砖墙,一面挂着竹帘,地上的木板歪歪斜斜,墙角还长着霉斑。
这小小的隔间,狭小却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
“这哪是考房,分明是牢房。” 岑掺皱着眉,用袖子擦了擦木板上的灰尘。
隔壁号舍的崔浩听见了,探出头来冷笑:“寒门学子能有地方写字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他身边的仆从正帮他铺着锦垫,考桌上摆着精致的端砚,与这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检查他们的时候敷衍了事就算了,竟然连仆从都能进来。
唉!谁叫人家上头有人呢?我是真的有点酸,同时也很气愤,这待遇谁看了不迷糊?
我没理会他的嘲讽,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高兴的将包袱放在桌上,刚要坐下,眼角余光瞥见斜前方的考生正悄悄摆弄着什么。
那考生穿着深蓝色锦袍,手指在袖管里摸索,将一个米粒大小的纸丸拿了出来,纸丸上隐约泛着微光,竟是凝结了文气的作弊工具。
看到这操作,刚刚有点酸的心态瞬间有点懵,刚进考场就准备作弊?
瞬间从懵的状态转变成愤怒,科举本是寒门唯一的出路,平时在读书资源方面被打压,考试还用旁门左道践踏公平。
我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有当场揭发他的冲动?
想着从进来到现在的种种,有点不对劲的感觉,是给我下的套吗?
现在直接举报的话被反咬一口就说不清了,还可能影响我正常考试,贸然开口只会引火烧身,还是忍忍吧。
“铛 ”象征着考试开始的钟声响起。
监考官的声音在钟声后传来:“诸生归号!发题!”
兵卫们开始分发题纸,粗糙的麻纸上用朱砂写着考题,墨迹淋漓,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我展开题纸,目光落在 “论礼乐崩坏” 五个大字上。
这道题目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藏玄机。
世家子弟大多对《周礼注疏》了如指掌,作答时定会引经据典,然而却难有新颖独到之处。
我抬头望去,崔浩正全神贯注地奋笔疾书,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
他的笔尖在纸张上轻快划过,留下一行行工整的字迹,想来不过是在照抄郑玄的注疏,丝毫没有自己的见解。
果然,巡场考官走到崔浩考桌前,俯身看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崔浩察觉到目光,抬头冲考官拱手,神色越发傲慢。
周围的世家子弟纷纷效仿,笔墨声密集如雨,却都透着一股刻板的守旧之气。
一股不服输的思绪涌上心头。
难道寒门学子的才华,就要被这种刻板的答案埋没?
如若同样刻板的答题,必定会是世家子弟考中,我想起杜圃赠予的《考工记》,“材有美,工有巧”;
想起吴道子的 “笔阵者,心阵也”;
更想起十三州寒士联名信上的屈辱,礼乐崩坏,根不在典籍失传,而在民心离散。
我握紧笔杆,文胆处传来温热的触感。
“民生为本”的理论在脑海中浮现,与孟子 “民为贵” 的思想交织在一起。
我没有引经据典,而是从洛阳街头的民生写起:小摊小贩的叹息,织锦女工的泪水,寒门学子的奔波。
礼乐不应是世家的装点,而应是百姓的安稳。
笔尖落下,墨汁在纸上晕开。
我写道:“礼者,民之衣也;乐者,民之食也。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礼乐何存?” 每一个字都倾注了情感,仿佛看见那些在不公中挣扎的人们。
墨香与心气相融,渐渐在纸上凝聚成淡淡的光晕。
巡场考官走到我身前,停下了脚步。
他低头看着我的答卷,眉头先是紧锁,随即渐渐舒展。
我没有抬头,继续写道:“治世之礼乐,在朝堂更在市井;
盛世之根基,在典籍更在民心。”
笔尖划过之处,光晕越来越浓,竟隐隐有字迹成形。
突然,文胆剧烈发烫,一股强大的气流从笔尖涌出。
我听见周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抬头望去。
只见我的答卷上方,悬浮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民为贵”。字迹虚幻却清晰,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照亮了简陋的号舍。
崔浩猛地站起身,激动的大喊道:“妖术!他用妖术作弊!”
他的声音带着惊慌,打破了考场的寂静。
世家子弟们纷纷侧目,眼神里有嫉妒,有恐惧。
巡场考官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那三字虚影上,眼神无比郑重:“此乃文气所凝,何来妖术?”
这三个字,是我对公道的渴求,是千万寒门学子的心声。
就像那些为正义发声的文字,或许微弱,却能凝聚成撼动人心的力量。
我望着 “民为贵” 的虚影,心中的愤懑与不甘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金光渐渐消散,却在我心底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我放下笔,指尖仍带着文气的余温。
阳光照在答卷上,“民为贵” 三个字的墨迹仿佛有了生命,在纸上静静流淌。
巡场考官走过我的号舍,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我知道,我的笔墨没有辜负初心,没有辜负那些期待的目光。
考场上的笔墨声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崔浩坐回原位,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没有落下。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墨香与麦饼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透着希望的味道。
第一场经义考试已近尾声,接下来还有策论两场,但我心中已无波澜。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竹帘洒在答卷上,将墨迹染得越发清晰。
我知道,这场考试不仅是功名之争,更是公道与初心的较量。
而我,定要用这支笔,写出寒门的风骨,写出民心的重量。
墨汁渐渐用尽,我拿起墨块,细细研磨。
磨墨的沙沙声与周围的笔墨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诉说一个关于坚守与希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