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凰的尾羽扫过州府诗会正厅的梁柱时,我忽然想起崔浩昨日像是站在聚光灯下的模样。
那时他手持柔翰,衣袂翻飞,而我站在人群里像个普通的观众看着台上的主角表演。
这一切要从州府诗会前的交流会说起。
那日天刚蒙蒙亮,我乘着秋日清晨的凉风匆匆赶往州府儒学参加诗会交流。
赶到儒学后在儒学旁的早餐摊位上囫囵喝了碗白粥,进入儒学就看见正厅已布置妥当。
紫檀木案分列两侧,案上的青瓷笔洗映着晨光,空气中飘着松烟墨与桂花混合的香气。
像极了读大学去看书画展时闻到的味道,既有文墨的庄重,又藏着一种亲近感。
交流会场的布置采用 “曲水流觞” 的形制,青瓷酒觞顺着凿刻的曲水缓缓流动,停在谁面前,谁便要展现自己的诗作。
我被排挤到角落坐着,看着浮在水面的酒觞开始缓缓的流动,心里既期待停在自己面前又紧张激动,这感觉和学生时代怕被老师点名,又盼着展示自己的矛盾心情如出一辙。
正胡思乱想间就看见酒殇停了下来,“诸位静一静!” 司仪高声喊道,“洛阳崔浩的酒觞停在‘观鹤’位,请展现诗作!”
崔浩缓步走出,身边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路,只见他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手中折扇轻摇,活脱脱一副古偶剧里贵公子的派头。
此时听到身边有人议论“据说此人出身洛阳望族,七岁便能吟诗作赋,是这次诗会的热门夺魁者。”
崔浩走向一张空着的书案拿起毛笔,来回踱步思考沉吟片刻后便挥毫落笔,写的同时朗声道:
“昔人已乘白云去,兹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前半段刚出,厅内便响起低低的惊叹。我心头一震,这诗句的起势太妙,以神话传说入题,瞬间拉开幕布般展开千年时光的流逝。
此时书案上的宣纸突然泛起微光,一缕缕白雾从纸面升起,在空中凝结成鹤形虚影。
司仪激动地提高声音:“诗作开始就出现文气凝形异象,此诗必不会差!”
“晴川历历汉阳树,春草青青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随着崔浩最后一笔落下,异象顿时像是活了起来,黄鹤伴着仙人乘云而去,仿佛经历了千百年后原地只剩黄鹤楼上空飘着白云,
刚刚晴好的江面还能看见对面鹦鹉洲的青草和汉阳的树木,日暮时想看看家乡在哪个方向,却见江面雾霭笼罩令人发愁。
异象慢慢散去,整个正厅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众多叫好声。评判官们捋着胡须点头,上官婉也在卷宗上写下赞语。
崔浩放下笔,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我身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朗声道:“听说长安出了位县试案首,诗作能引月华异象?
还是个寒门子弟,怕是侥幸作出一首能引起月华异象的诗作,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
本以为这样的嘲讽这段时间听多了,不会那么生气,可是看到他这针对我的样子,还是有刀了他的想法。
紧接着就听到周围的彩虹屁响了起来,一个穿锦袍的学子嗤笑道:“寒门子弟罢了,能写出什么好诗?” 另一个接话:“崔公子的《黄鹤楼》堪称唐人七律第一,这种境界,他一辈子也达不到。”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真是在哪都能见到如此无微不至的马屁之术。正当我要起身反怼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崔公子此诗作虽妙,然而气度却如小溪,连一个寒门学子都容不下吗?”
循声望去,是位须发皆白的者,他拄着拐杖继续道:“李白县试诗《静夜思》‘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情真意切,何来侥幸?”
“老东西懂什么!” 崔浩怒喝,“无名师指点,无家世熏陶,他的文气根基必然浅薄!”
争论声越来越大,正厅里分成两拨,大部分世家子弟皆拥护崔浩,只有几个寒门学子为我辩解,场面堪比现代论坛的激烈骂战。
司仪赶紧打圆场:“今日诗会交流就到此吧,诸位稍安勿躁,明日正赛,且看诸位真章。”
我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秋风吹着我发烫的脸颊。
一路思考着回到客栈,我铺开纸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上官婉 “根基未稳” 的评语在脑海里打转,崔浩的嘲讽仿佛犹如在耳边继续对我输出。
转头看见桌边老夫子的赠书和小杜整理的诗稿,使我想起曲江秘境里,《望庐山瀑布》引动的水幕,想起寒门文社众人的加油诗,心里的不甘渐渐化作动力。
是啊,出身不能决定一切,虽然前行的道路比出身好的人走的要艰难一些,但是保持一颗积极向上的心支撑自己的坚持,终会走得更远一些。
就像那些从大山里走出的学子,凭着一股韧劲考上名校,他们的努力从不该被轻视。
我铺开宣纸,写下 “凤凰台” 三个字,这一夜我房间的灯至破晓才灭。
次日正赛,正厅挤满了人。
崔浩端坐前排,看我的眼神满是不屑。
司仪宣布规则:“以‘怀古’为题,诗作分‘入流’‘登堂’‘鸣州’‘传国’‘动天’五等,文气异象为凭。”
等到评委落座之后就开始了今日的诗会,第一个登台的是位青州学子,诗作平平,文气微弱,仅得 “入流”。
接着又有几人登台,最高不过 “登堂”。
轮到崔浩时,他再次吟诵《黄鹤楼》,鹤形虚影重现,白雾缭绕间,评委一致给出 “鸣州” 评级。
“李白,请登台。”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台。
阳光透过窗棂,在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拿起笔,蘸饱墨汁,目光扫过厅内众人,仿佛看见杜圃期待的眼神,看见寒门文社的灯火,看见曲江秘境的瀑布,定神后开始落笔,同时诵出诗句: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诗句出口的瞬间,笔尖涌出青光,在纸上凝成凤凰轮廓。崔浩嗤笑:“模仿痕迹太重,不过是东施效颦。”
我不理会他,继续吟诵: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青光骤然暴涨,凤凰轮廓变得清晰,羽翼上的纹路都栩栩如生。
厅内安静下来,连崔浩都收起了笑容。
这两句化用历史典故,比《黄鹤楼》的时空感更细腻。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当念到颈联,凤凰突然振翅,从纸面飞出,在厅内盘旋。
青光洒落在众人身上,带着温润的暖意。
上官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这一联对仗工稳,写景阔大雄浑,比《黄鹤楼》的 “晴川历历汉阳树” 更显气魄。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愁” 字落定,凤凰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周身燃起金色火焰,化作金凰。
它绕着梁柱盘旋,尾羽扫过之处,留下点点金光。厅内的墨香与桂花香突然变得浓郁,金凰的鸣叫仿佛穿透了墙壁,引得外面的飞鸟纷纷盘旋。
评判官们站起身,满脸震撼。
司仪声音发颤:“文气化凰,绕梁不绝,此异象已超‘鸣州’级!”
金凰盘旋许久,才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但那清越的鸣叫似乎还在厅内回荡。
崔浩脸色惨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放下笔,看着他道:“寒门子弟的诗,未必登不上大雅之堂。”
先前嘲讽我的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那位老秀才激动得热泪盈眶。
上官婉走到我面前,拿起我的诗稿,提笔改写评语:“文气磅礴,立意高远,构思细腻,后劲无穷。”
诗会后续也没有什么超过我的诗作出现,诗会结束后我走出正厅,秋风拂面,带着胜利的清爽。
想起昨日被嘲讽的场景,想起那些质疑的目光,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就像我拿着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嘲笑我的人面前,所有的辩解都比不上实实在在的成绩。
崔浩的《黄鹤楼》如璞玉浑金,我的《登金陵凤凰台》似精雕美玉。
虽是稍胜一筹,却证明努力从不被辜负,证明寒门也能出贵子。
又是一个秋日的夕阳陪着我,分享着我此刻的高兴。
我紧握手中的诗稿,心里想着回去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杜圃,告诉寒门文社的所有人。
秋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仿佛在为我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