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摇曳的烛火将朱红的奏折烘出了丝丝缕缕的淡淡焦味。
皇帝的指尖轻轻滑过“李白”二字,那镶嵌着金饰的护甲在宣纸之上留下了细碎的划痕。
密探的字迹工整得如同雕刻一般:“平康坊文社联名举证崔氏文盗一事,李白为此作《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长安学子竞相传抄,就连街头小儿也能吟诵‘骅骝拳局不能食’。”
她抬眼望向阶下的上官婉,凤眸中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说道:“这书生,倒有几分骨气。”
上官婉垂首躬身,一袭墨色裙裾轻扫过冰冷的金砖,恭敬说道:“此人在州府诗会上荣膺榜首,还于西市巧妙设局擒获文盗。其行事颇具智谋,作诗亦有气魄,绝非寻常迂腐儒生可比。”
她深谙女皇心意,自女皇开创殿试与密卷制度以来,陛下最为期盼的便是能打破世家大族垄断,选拔出寒门之中的真才实学之士。
武则天蓦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透过殿内弥漫的檀香悠悠散开:“‘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这诗句,恰似朕当年的心境。”
她缓缓提起朱笔,在密奏末尾郑重落下四字,那墨色饱满得宛如凝血:“可堪一用。”
上官婉抬眸的刹那,瞥见女皇鬓边的珍珠轻轻颤动。
她蓦然领悟,这份批注并非恩赐,而是在权力博弈中历经沉浮的帝王,于寒门士子的呐喊里看到了往昔的自己。
朱笔落下的声音轻似落叶,却重如千钧,那是对 “不拘一格降人才” 的默默践行。
“婉儿,”武则天把密奏从御案上推下,“你负责制诰事务,往后他的一举一动,都要详细汇报给我。”
语气看似平淡,却让上官婉心头猛地一震——这是把识人辨才的重大责任,交到了自己手中。
御笔留下的朱痕犹未干透,上官婉已手捧密奏,悄然退出紫宸殿。
而此刻,在平康坊的幽深之处,我把自己关在那座小院里,与经卷、墨砚相伴。
“李兄,当真要闭关吗?” 高士扒着竹门,脸皱得像个包子,“崔家那伙人还在暗处盯着呢,好歹留个人相互照应。”
他身后的杜圃提着食盒,里面的胡饼还冒着热气:“这可是城南张记的,是你最爱吃的芝麻馅。”
我微笑着轻轻推上门,仅留一道狭窄的缝隙,说道:“放心,饿不死。”
门内的书桌上,整齐地堆放着从太学借来的《均田令》抄本以及历年策论范文,砚台中新研的墨汁散发着清幽而略带苦涩的香气。
乡试已然临近,崔家的打压必定更加猛烈,唯有凭借真正过硬的学识,方能在科场上稳立不败之地。
在关门的刹那,就像与世隔绝,独自修行,外界的喧嚣被阻隔于门外。
我倚靠着门板,蓦地忆起备考的时光,出租屋内堆积如山的参考书,台灯下熬至天色泛白的景象,那种孤注一掷的专注神情,竟与此刻惊人地相似。
文胆处的纹路微微颤动,好似在呼应这份久违的执着。
小院之中,树叶飘零,落得满地皆是。
我每日的生活,简单得如同钟摆一般规律。
清晨时分,我伴着鸡啼起身,舀来井水研磨香墨,一丝不苟地将《礼记?学记》抄写三遍。
午后时光,我静对《旧唐书?食货志》,思绪飘飞,随后在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
傍晚之际,趁着天色尚未完全昏暗,我移步院坝,练上几遍《侠客行》的剑招,舒展僵硬的筋骨。
第七日清晨,我发觉砚台里的墨已然板结,便添了些水将宿墨化开。
指尖触碰到砚台边缘因往日使用留下的裂痕,我不禁感慨,原来普通人读书竟需如此节俭。
回想起在文社的这段日子,读书对于许多学子及其家庭而言,着实是沉重的负担。
甚至有人说,为了供他读书,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突然,这句话打破了我沉浸于经义的混沌状态。
想到普通人读书的艰难处境,以及在这般困境下还要遭受打压,烦闷不已的我猛地推开窗户,顿时寒风裹挟着枯叶扑面而来,冻得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眼前浮现出李贺含泪的面容,也浮现出那些被伪诗断送前程的学子。
他们并非不够聪慧,亦非不够努力,只是被“无田无粮”的枷锁束缚住了手脚。
这就如同现代山区里那些因贫困而辍学的孩子,天赋被现实无情碾碎,梦想沦为遥不可及的奢望。
“有田则有粮,有粮则有学,有学则有才。”
我紧握毛笔,于纸上挥毫写下这三句话,文思顺着笔尖潺潺流淌,在字里行间凝聚成一抹淡淡的光晕。
武则天推行均田制已有多年,然而如今土地兼并现象愈发严重,世家大族坐拥千顷良田,寒门子弟却连立锥之地都难寻。
倘若无法解决 “田” 的问题,那么所谓的 “劝学” 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思路顿时豁然开朗。
我找出杜圃送来的《贞观政要》,在 “重农劝学” 篇旁批注道:“昔日贞观年间,每户有田则家中有书;
如今崔氏家族占据万顷良田,学子却流离失所。
均田制是根基,劝学为羽翼,二者不可偏废。”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宛如在为寒门学子敲开希望之门。
闭关的第十日,高士再度前来敲门,此次带来了一则意外的消息:“上官大人派人挑选了你的《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编入《昭文馆诗选》,还询问你近期是否有新的诗作。”
他隔着门板高声喊道,声音中满是兴奋之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我握着笔的手蓦地一顿,心中却没有丝毫窃喜。
上官婉此番举动,或许是试探,或许是赏识,但真正能够扭转局面的,从来都不是几首诗,而是能够打动朝堂的策论。
这就如同现代社会,空喊口号无济于事,唯有切实可行的方案才能推动变革。
我望着窗外的枯枝,微微一笑道:“告知大人,李某正在为会试撰写策论,不久之后便可呈上审阅。”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现代历史知识融入策论的脉络之中。
撰写关于“均田”的内容时,我引用后世均田制瓦解致使流民大量涌现的教训,进而提出“按户授田,学子免租”的主张;
撰写“劝学”相关内容时,我借鉴宋代书院制度的早期形态,建议“州县设立学府,为寒门学子提供餐食”。
每一个论点都搭配着具体的案例,青州某县由于田产分配不均,导致学子数量减半;
雍州推行“学田制”之后,人才不断涌现。
砚台里的墨加了一次又一次,手指被毛笔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有天深夜,我沉醉于书写,竟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火苗好似灵动的舌头,轻轻舔舐着策论手稿的边角。
我赶忙用袖子将火扑灭,望着纸上烧出的黑洞,回忆起小学时为了逃避写寒假作业,放鞭炮时用书盖着,看着被炸飞的纸屑四处翻飞的情景,心里别提多爽了。
可如今手稿被烧了一点,我便心急如焚,看来我是越来越投入其中了,果然环境能够改变人。
我凝视着窗外的一弯残月,刹那间有所领悟:无论是现代的高考,亦或是唐代的科举,于普通人而言,皆为改变命运的独木桥。
那些被顶替的成绩,被不公平打压的普通人,所毁掉的岂止是一份成绩,更是一个人的整个人生。
文胆处那深紫色的纹路蓦地发烫,我猛地抓起笔,在烧残的纸上补写道:“夫士者,国之基石;
学者,士之根本;
田者,学之保障。
三者绝,则国危矣。”
字句掷地有声,文气于屋内翻涌激荡,竟引得窗台上的寒菊都微微颤动起来。
这一刻,我所写下的,已不再是用以应付考试的策论,而是对无数寒门学子的承诺,是对公平正义的深切渴求。
闭关至第二十日,策论总算定稿。
我将手稿认真誊写三遍,用丝线装订成册,在封面题写 “均田劝学策” 五个大字。
打开门时,高士和杜圃险些摔进来,前者手中的酒壶晃出几滴酒:“可算出来啦!再继续闭关下去,我都要以为你被墨汁淹没了。”
杜圃接过策论,随意翻看了几页,瞬间眼睛放光,大声称赞道:“‘学田制’这个提议实在是太妙了!倘若能够推行,寒门学子便无需再为衣食问题而忧虑。”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我,语气中满是敬佩之情,“这篇策论,必定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三日后,上官婉的信使现身于文社门口。
那是一位身着青衫的小吏,双手恭敬地捧着紫檀木匣,说道:“李公子,上官大人邀请您前往府上一叙,特意命在下先来取策论手稿。”
当我将策论放入木匣时,指尖不禁微微颤抖。
这并非紧张,而是一种期待,期待着自己的见解能够被看到,期待那些被压抑的声音能够透过这篇策论,传至紫宸殿的烛影之下。
上官婉的府邸简约雅致,书房中弥漫着松烟墨与兰花的芬芳。
她端坐在案几前,逐字逐句地研读我的策论,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
阳光透过窗棂洒下,在她的发间镀上一层金色光辉,这清丽之姿,比宫中的珠光宝气更胜一筹。
“‘均田以安其家,劝学以育其才’。”
她蓦地开口,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赏,“此八字可谓切中关键。”
她抬起头,眼眸闪烁着光亮,“陛下推行殿试、密卷制度,本意便是打破世家的垄断,公子这一策略,正是对陛下心意的最佳呼应。”
我凝视着她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刹那间恍然大悟,这位被誉为 “女中宰相” 的才女,每日所面对的,岂止是纷繁的文牍,更是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
她的赞赏,并非是对华丽辞藻的虚与委蛇,而是对 “均田劝学” 背后治国理念的由衷认同。
这就如同当年导师对我毕业论文的肯定,那种被理解、被认可的温暖,自心底缓缓蔓延至全身。
“公子可曾知晓?”
上官婉将指尖轻点在“学田制”三个字上,说道,“去年岭南选拔士子,竟无一人参加应试。皆因当地百姓无田可耕,致使子弟无书可读。”
她的语气中满是惋惜,“你的策论,或许能够改变这一切。”
我起身站立,朝着她郑重地深深作揖,说道:“此非李某一己之力所能为,实乃天下寒门之士共同的心愿。”
这番话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慨,我不过是凭借着历史的积淀,道出了那些受压迫者心中所想却又不敢言明的话语。
离开上官府之际,夕阳正将长安的城墙染成一片绯红。
信使追了出来,递上一个锦盒,说道:“这是上官大人赠予公子的‘澄心堂纸’,称公子撰写策论,应当用这般上好的纸张。”
打开锦盒,洁白的宣纸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触手触感细腻,宛如凝脂。
回到小院之际,高士早已备好了美酒。
皎洁的月光倾洒在“均田劝学策”的手稿之上,那墨字在清亮的光辉里好似被赋予了生命。
杜圃举杯,笑着说道:“此策一旦问世,崔家再想打压你,可就困难重重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将酒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阵灼热的暖意。
我缓缓说道:“这策论倘若能够推行,受益的又何止我一人。”
文胆处那深刻的纹路逐渐变得柔和,不再似先前那刻板,而是多了几分温润的力量。
窗外,又有几片树叶飘落,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了斑驳陆离的影子。
我深知,这篇策论或许能够引起朝堂的关注,或许能够为寒门学子争取到一线生机。
然而,真正的公平,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正如在现代社会中,实现教育公平的征程依然漫长。
然而,只要有人愿意发出声音,有人愿意付诸行动,便如同暗夜中的烛火,哪怕光芒微弱,也足以照亮前行的道路。
皎洁的月光愈发明亮,轻柔地洒落在澄心堂纸上,清晰地映出 “均田劝学” 四个大字。
四周没有喧闹的欢呼,也没有即时的回应,唯有墨香与月光相互交织、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