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的晨雾裹像层薄纱贴在义庄前的老槐树上,连叶子都蔫头耷脑的。
道具组组长老林抱着个空米袋冲进临时帐篷,帆布上沾着的泥点蹭在木柱上,留下两道深色印子,他喘得胸口起伏:“晏总,梁总,新界十二个村全跑遍了!从大埔到元朗,米铺老板见了我就躲,有个敢说真话的老板偷偷讲,前几天有穿黑西装的人开着黑色奔驰把附近三个村的陈糯米全收了,给的价比咱们高两倍,还放话谁留货,就砸谁的铺子!”
黄景猛地从折叠椅上弹起来,嘴角的水泡崩裂渗出血丝,他说话时总下意识用指腹按嘴角,疼得倒抽凉气:“后天就要拍九叔用糯米画符驱邪的戏!没百年糯米,难道让董骠前辈拿去年的新米糊弄?观众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候影评人又该骂咱们不专业了!”
张彻行把金属导筒往桌上一墩,震得桌上的剧本滑了半寸,页脚都卷了边:“不用猜,肯定是田中干的!上次抢稳定器,他让嘉禾、新艺城联手订光货,后来挖群演,他又抬价两倍,现在连道具都卡,他就是怕咱们开机!”
晏明洲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目光扫过帐篷外,陈港生和钱家乐正凑在帆布帘后,脑袋挨得近,嘴里小声嘀咕。
钱家乐攥着那把临时糊的桃木剑,手指反复蹭着剑身上的红漆,都蹭掉了一小块。
陈港生则挺直腰板,却忍不住往祠堂方向瞟,那里本该搭好驱邪坛的布景,现在只空留几个绑着麻绳的木桩,风一吹就晃。
“我去隔壁村落找林伯问问。” 晏明洲起身掀帘,刚迈出一步,就见何琮蝶站在晨光里,手里捧着件叠得整齐的浅灰色薄外套,晨风把她的碎发吹得贴在脸颊上。
她手里还拎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包带都磨出了毛边:“晏先生,外面风大,早晚温差大,您带上外套。我跟您一起去吧,我小时候在元朗住到十岁,爷爷以前常带我去清河围赶庙会,说不定认识路。包里还装了爷爷留下的老扳手和水壶,万一用得上。”
晏明洲接过外套披在肩上,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他指尖碰了碰包边:“好,一起去。”
车子往元朗方向开,刚过粉岭,晏明洲就从后视镜看到一辆黑色轿车,车身蒙着层灰,车牌被挡了一半,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得更快了,大哥大突然响起,是陈默打来的电话:“晏总,田中手下今早没去公司,听说带了几个人往元朗方向走,可能在跟踪您,注意安全。”
“后面有车跟着。” 晏明洲偏头提醒何琮蝶,目光没离开后视镜,“等下到林伯家,你别提跟踪的事,就跟林伯聊清河围的旧事,看看他能不能透点消息。”
何琮蝶赶紧点头,手不自觉摸向帆布包,里面除了水壶和扳手,还有本泛黄的小日记,是爷爷去世前留给她的,封面上用毛笔描了个小小的围屋图案,边角都卷了边。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1965 年,带阿蝶去清河围,老阿公送了她一把小木剑”,字迹已经淡了,却还能看出笔锋。
林伯的竹屋在村口老榕树下,树干要两个人合抱,枝叶遮了大半个院子。
老人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篮,竹条在他手里翻飞,很快绕出个菱形花纹,篮底还留着 “林记” 的小字。
看到两人,林伯抬起浑浊的眼睛,手里的竹条却没停,竹篾划过指尖,留下道浅印子也没在意:“晏老板,何丫头,稀客啊,怎么想起来看我这老头子了?”
“林伯,想跟您打听清河围的事。” 晏明洲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目光落在竹篮上,“我们拍电影要找百年糯米和老桃木剑,跑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您知道围屋里还有吗?”
林伯手一顿,竹条 “啪” 地断了一根,他把断竹条扔在脚边,捡起根新的:“清河围?早不行了!去年地产公司就贴了拆迁通知,说要盖新楼盘,今天十点就要清场拆祠堂,哪还有什么老物件?”
“林伯,您骗人。” 何琮蝶突然开口,手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本日记,翻开画着围屋的那页,“我爷爷的日记里写着,清河围祠堂里有雷击桃木剑,粮囤里还藏着百年糯米,说是给祖宗上供用的,我小时候您还跟我说那桃木剑能辟邪,让我别靠近。”
林伯抬头看了何琮蝶一眼,眼神软了些,他叹了口气,把编了一半的竹篮放在腿上:“丫头记性真好,没错,围屋里是有这些东西。但你们得快,拆迁队八点就会到,而且祠堂的粮囤上了锁,钥匙在守围屋的老阿公手里,那老头倔得很,去年地产公司给五百块说要收他的桃木剑,他拿着拐杖追了人家两条街说‘这是祖宗留下的,给多少钱都不卖’。”
晏明洲立刻起身,对着林伯鞠了一躬:“谢谢您林伯,帮了大忙了,老阿公那边,我们去跟他说。”
车子往清河围开,跟踪的黑色轿车还在后面。
何琮蝶翻着爷爷的日记,突然指着一页:“晏先生您看,爷爷写‘清河围侧门有个暗巷,巷口有棵老槐树,进去能绕开正门的守卫’。要是正门被拆迁队堵了,咱们可以走侧门。”
一个小时后,清河围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四周拉着黄色警戒线,上面印着 “昌盛地产” 的蓝色字样被风吹得猎猎响。
几辆橙色推土机停在门口,车身上还沾着泥土,几个穿蓝色工装的工人正往车上搬拆迁锤。
穿灰色西装的王经理正对着工人吼,声音尖得像刺:“动作快点!九点半必须拆完粮囤,十点拆祠堂!谁要是耽误了进度,这个月奖金别想拿!我可告诉你们,老板今天要过来视察!”
晏明洲推开车门走过去,掏出寰宇的工作证递过去:“王经理您好,我是寰宇星娱的晏明洲,想进围屋找两样老物件拍戏,十分钟就好,不会耽误你们拆迁。拍完戏,我们还能帮你们宣传新楼盘,电影片尾加你们的 logo,首映礼邀请你们老板参加说不定能帮你们多卖几套房。”
王经理斜眼扫过工作证,又上下打量晏明洲的西装,是定制的皮尔卡丹,袖口还露着块劳力士。
他嘴角勾起嘲讽,伸手把工作证推回去:“寰宇星娱?没听过。围屋已经封了,拆迁许可证都批下来了,市建局都备案了,不准任何人进!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耽误了老板视察你赔得起吗?”
何琮蝶上前一步,语气诚恳:“王经理,我们真的很着急,就找百年糯米和桃木剑,找到就走,不会碰其他东西。我爷爷以前是清河围的村民,我还能帮你们跟老阿公沟通,让他配合拆迁,您看行吗?”
王经理摸传呼机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算计,老阿公天天堵在祠堂门口,拆迁队根本进不去,要是这丫头能说动老阿公,倒是省了麻烦。
他往远处的黑色轿车瞥了眼,又低头看了看晏明洲的西装,突然笑了:“宣传楼盘可以,但是得加钱,十万块借用费再加三万,桃木剑借你们三天,归还时必须附带专业保养,要是损坏了十倍赔偿。而且你们得把身份证押我这儿,最多只能进去三分钟,超时我就叫保安!”
“可以。” 晏明洲掏出钱包里的身份证,何琮蝶也赶紧递上自己的,“麻烦叫个人带我们去祠堂。”
王经理喊来个穿蓝色工装的年轻工人,小伙子二十出头,额角还带着青春痘:“小张,带他们去祠堂,三分钟!超时我就扣你奖金!”
小张走得飞快,额角的汗都流到了下巴,时不时看手腕上的那块廉价的塑料电子表,表带都断了,用绳子绑着:“快点!拆粮囤的机器已经开过来了,声音大得很!”
围屋的青石板路长满了青苔,走起来滑溜溜的,何琮蝶走得慢,时不时扶着墙。
她指着前面的灰墙:“祠堂在最里面,门口有对石狮子,左边就是粮囤,我小时候跟爷爷来,粮囤还堆得满满的,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刚到祠堂门口,就听到 “哐当” 一声巨响,拆迁锤砸在了祠堂的侧墙,墙体震得掉了不少灰,落在头发上都没察觉。
小张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只剩两分钟了!快点!机器马上就到粮囤了!”
晏明洲冲到粮囤前,那是个用竹子编的圆囤,外面裹着层油纸,虽然有些破损,却还结实。
囤门挂着个铜锁,锁孔都锈住了,钥匙插进去都转不动。
“用这个!” 何琮蝶赶紧从帆布包掏出老扳手,扳手是铸铁的,手柄都磨亮了,是爷爷以前修农具用的。
她递过去时,不小心带出了那本日记,封面上的围屋图案正好落在粮囤上,跟囤身的纹路重合。
晏明洲接过扳手,刚拧了两下,就听到 “咔嚓” 一声,粮囤的竹条崩断两根,里面的粗布米袋差点掉出来。
“小心!” 何琮蝶赶紧伸手扶住米袋,布袋子已经破了个小口,糯米正往外漏,像细沙一样。
她立刻从包里掏出块旧布,是从爷爷的旧褂子上剪的,上面还带着 “福” 字的补丁,她飞快地用别针把口子缝上,手指被针扎了下冒出个小红点也没在意。
“桃木剑!” 何琮蝶突然指向祠堂正墙,声音都亮了,三把桃木剑挂在供桌上方,剑身泛着暗红色,木纹里还嵌着焦黑的痕迹,正是雷击桃木的特征。
最长的那把剑柄上还刻着 “道光年制” 的小字,剑穗都磨得只剩几根线。
晏明洲刚取下剑,就听到小张尖叫:“时间到了!拆祠堂的机器过来了!快走吧!”
两人抱着糯米袋、拿着桃木剑往外跑,刚到正门,就见王经理堵在门口,脸色难看地盯着桃木剑:“你们怎么把桃木剑拿出来了?不是说好了只拿糯米吗?赶紧放回去!这是地产公司要留的纪念,老板特意交代的!”
“我们按约定来的,你说加三万就能借桃木剑。” 晏明洲皱眉,余光瞥见远处的黑色轿车里下来几个穿黑色背心的人,手里还握着砍刀,刀身闪着冷光,“要是你拦着,之前说的宣传合作就取消,而且我会跟你们老板说是你私吞了借用费。”
王经理刚想反驳,大哥大突然响了,他低头看了眼,脸色瞬间白了,手都开始抖:“你们…… 你们赶紧走!别在这儿待着!”
晏明洲拉着何琮蝶往外冲,刚出正门,就听到刺耳的刹车声,三辆黑色轿车 “吱呀” 停在面前,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围屋前格外刺耳。
车门打开,十几个穿黑色背心的男人跳下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砍刀,有的刀上还沾着锈迹,胳膊上的纹身露在外面,看着格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