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寂静,时光仿佛凝滞。司契盘坐洗剑泉边,引一缕至寒至寂的泉水气息入体,如握玄冰,如触锋刃。寒气过处,经脉欲裂,左肋伤口的寂灭道痕受此刺激,如凶兽苏醒,疯狂反扑,剧痛钻心蚀骨。司契面色煞白,汗出如浆,却紧守灵台一点清明,全力运转《太虚正道章》“守中致和”之心法,引导这丝外来的极致寂灭杀意,与体内肆虐的蚀尊道痕相互冲撞、磨砺。
过程凶险万分,如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道痕彻底爆发,身死道消之局。然司契道心坚如磐石,对寂灭的领悟更是深刻,竟在这冰与火的煎熬中,寻得一丝微妙的平衡。外来的洗剑泉杀意虽寒,却纯粹而“宁静”,如万载玄冰,内蕴的蚀尊道痕虽暴戾,却如无根浮萍。他以自身为炉,以太初生机为引,以《太虚正道章》为法,将二者缓缓引导至一处,任其相互消磨。
“嗤嗤……”
体内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与黑色的火焰碰撞、湮灭。每一次湮灭,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但也有一丝精纯至极的寂灭本源被提炼出来,融入他的混沌道体,而那蚀尊道痕的污秽与暴戾,则被洗剑泉的至寒杀意逐渐化去。这是一个水磨工夫,缓慢而痛苦,但司契能感觉到,左肋伤口的恶化之势,终于被遏制住了,甚至那纠缠的黑色道痕,颜色也淡了一丝。
他沉浸在这痛苦的淬炼中,不知时日流逝。谷中无日月,唯有那枚作为“纪元墓碑”的石珠,散发着恒定的温润光辉,护佑着这片天地的安宁。那守墓人老者,始终静坐茅屋前,如泥塑木雕,气息与山谷一体,仿佛亘古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司契伤势稍稳,虽远未痊愈,但已能勉强压制。他缓缓睁开眼,混沌道眸深处,一丝历经磨砺后的精芒一闪而逝。他看向那汪漆黑的洗剑泉,心中微动。此泉乃上一纪一道先天杀气所化,沉寂万古,其底或许另有玄机。
他深吸一口气,身形缓缓沉入泉中。
泉水冰冷刺骨,寒意直透神魂,更有一种万物终结的杀伐意境冲击心神。越往下,光线越暗,压力越大,那纯粹的“寂灭”道韵也越发浓郁。下潜约百丈,四周已是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连神念都被极大压制。若非他身负轮回之钥,对寂灭之道有极深领悟,恐怕早已被这极致的死寂同化,化为泉底的一部分。
终于,脚踏到了实地,是某种光滑冰冷的岩石。他运足目力,环顾四周。泉底不大,中央有一块平坦的巨石,石面光滑如镜。而就在那石面中心,他看到了令他心神剧震的景象——
一道剑痕。
一道长约三尺,深不及寸,却散发着无法形容道韵的剑痕。
剑痕古朴无华,仿佛只是随手一划。但细观之下,司契只觉神魂都被吸入其中!那剑痕之中,蕴含的并非简单的锋利或毁灭,而是一种更为终极的意蕴——“断”。
断因果,断轮回,断宿命,断存在之基!这是一种凌驾于寻常“杀伐”与“寂灭”之上的力量,是让一切“有”归于“无”的绝对法则!这剑痕,仿佛是某个无上存在,于此地,一剑斩断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其残留的意境,历经万古纪元,依旧不散,化作了这洗剑泉的根源!
“这是……何等境界的一剑?”司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一剑的意境,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神通,甚至隐隐触及了轮回之钥本源中蕴含的某些至高法则。留下此痕者,其实力,恐怕还在那守墓人之上!这一剑,斩断了什么?是上一纪元的某种延续?还是……彼界试图打通的“逆轮回路”的某种雏形?
他尝试以神念接触那道剑痕。
“嗡!”
剑痕微不可察地一亮,一股磅礴、古老、带着决绝与叹息的意念碎片,涌入司契心湖。没有具体的影像,只有一种情绪,一种明悟:
“纪元终末,万法同寂。然有‘蚀’自外而来,欲窃寂灭,逆转终始,化纪元为永囚……这一剑,断其‘因’,葬其‘念’,然力有未逮,仅封于此……后来者……若见‘逆轮回’之影……当知……此剑之意……”
意念断断续续,最终消散。司契却已明悟!这洗剑泉,这幽谷,这守墓人,乃至这整个上一纪元的归寂之地,恐怕都与此剑痕有关!是一位上古大能,为阻截彼界(“蚀”)在上一纪元末期的渗透,斩出的绝强一剑,虽未能彻底灭敌,却也将部分威胁封印于此,并以自身寂灭之意化为洗剑泉,以残念守护此地,形成了这处特殊的“坟墓”!
而那守墓人,或许便是那位大能的残念化身,或者其追随者,世代守护于此,看守着这道封印,也看守着上一纪元最后的痕迹!
难怪守墓人言此地是“墓”,也一眼看出他身上的彼界之伤!原来彼此渊源如此之深!彼界欲凿穿的“墓壁”,恐怕也包含了这道剑痕的封印!
司契立于泉底,心潮澎湃。他感受到那剑痕中蕴含的决绝剑意,那是一种为了阻截大劫,不惜以身化道、斩断万古的悲壮与担当。这与他自己执掌轮回、对抗厄运的使命,何其相似!
他盘膝坐于剑痕之前,不再试图炼化泉水,而是放空心神,以自身对寂灭、对轮回的领悟,去感受、去贴近这道无上剑痕中蕴含的“断”之真意。这不是学习其形,而是感悟其神,感悟那种为了守护某种秩序,不惜斩断一切祸根的决绝道心。
渐渐地,他左肋伤口处那顽固的蚀尊道痕,在这股宏大、纯粹、旨在“断绝”的剑意熏陶下,竟如冰雪遇阳春,消散的速度加快了几分。他对“厄运”、“劫数”的理解,也更进一步。厄运,或许并非仅是衰败与终结,有时,更需要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断绝”,阻其蔓延,方能迎来新生。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混沌之色更浓,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他起身,对着那道剑痕,郑重一揖。此剑,虽不知其主名讳,却当得起他这一礼。
他浮出水面,重回岸边。伤势虽未尽复,但对寂灭道痕的化解已步入正轨,更重要的,是心境与道境上的收获。他看向茅屋前的守墓人,老者依旧闭目静坐,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司契走到院外,再次躬身:“多谢前辈借宝地疗伤,晚辈获益良多。”
守墓人缓缓睁眼,浑浊的目光看了司契一眼,淡淡道:“剑意通灵,能悟几分,是你造化。伤既暂稳,可离去了。此地……非久留之所。”
司契明白,这幽谷是封印之地,也是逝者安眠之所,他一个生者,确实不宜久留。而且,外界局势危急,他也必须尽快离开。
“晚辈明白。只是离去之前,敢问前辈,可知当今外界,彼界‘逆轮回路’进行至何种地步?晚辈又该如何应对?”
守墓人沉默片刻,沙哑道:“墓壁震颤,日渐频繁。‘蚀’之力,较之上纪,更为诡谲难缠。其‘逆轮回’之谋,似有不同……似欲……嫁接因果,李代桃僵……具体如何,老朽困守于此,亦难尽知。你既执掌轮回之钥,当循本心,斩断不应存续之‘因’,导引终将归寂之‘果’。切记,彼之‘蚀’,亦是一种极致的‘寂’,然非道之自然,乃窃取扭曲之果……破之关键,或在‘平衡’与‘根源’。”
嫁接因果?李代桃僵?司契心中凛然,彼界的手段果然越发诡异。守墓人的提点,虽模糊,却指向了关键。
“多谢前辈指点!”司契深深一揖。
守墓人不再言语,重新闭上双眼。
司契知道该离开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温润的石珠与漆黑的洗剑泉,将此地的一切铭记于心。随后,他身形一动,朝着山谷出口的方向,迈步而去。
身后,幽谷依旧寂静,守墓人如亘古磐石。而司契,携着洗剑泉底的感悟与守墓人的告诫,即将重返风波诡谲的星海,继续他那布满荆棘的清源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