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的香港,台风“莲花”的外围气流带来了连日的阴雨,维多利亚港的海面被灰色的雨雾笼罩,波浪拍打着码头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陈启棠的办公室在中环写字楼的28层,落地窗外的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模糊了远处的建筑群。他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指尖捏着那张泛黄的字条,纸面因年代久远已经有些发脆,上面用钢笔写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地产如潮,涨时疯狂,退时露底,稳字为上,贪者必败——1997,志远。”
桌上的平板电脑正播放着财经新闻,主播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今日,高杠杆房企远大地产宣布破产清算,其负债高达200亿,涉及银行贷款、信托融资、民间拆借等多个渠道。据悉,远大地产去年以溢价180%拿下的城西地王是压垮资金链的最后一根稻草,目前公司老板已失联,相关部门正介入调查。”
陈启棠把字条轻轻放在平板旁,拿起手机给陈文博发了条消息,只有短短九个字:“地王就是陷阱,别碰。”他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宿命般的印证。这已经是第三家因高杠杆拿地王而破产的房企了,从2013年的鑫源地产,到2014年的宏图地产,再到如今的远大地产,每一次爆雷,都在为这张1997年的字条增添新的注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陈文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恒基的资产报表,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他刚从内地考察回来,原本还想着内地楼市在330新政后可能回暖,或许可以考虑重新布局一些优质地块,可远大地产破产的消息,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爸,远大地产的事,您怎么看?”陈文博把报表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那张字条上。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张字条时,觉得父亲太过保守,内地楼市的火爆明明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可现在,他看着新闻里滚动播放的远大地产债权人围堵公司大门的画面,心里只剩下后怕。
陈启棠把字条推到陈文博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现在明白了?1997年,你志远叔就是抱着‘政策托底,地王必赚’的想法,重仓拿地,结果台风一来,资金链断了,跳楼自杀了。这张字条,是他用命换来的教训。”他顿了顿,指了指新闻里的画面,“远大地产的老板,和当年的志远有什么区别?都是被地王的泡沫迷了眼,把杠杆加得比天还高,以为自己能赌赢周期,结果呢?”
陈文博拿起字条,指尖抚过那些泛黄的字迹,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去年在港交所演讲时,父亲公开建议减仓高杠杆房企,当时还被不少内地开发商嘲讽“港资不懂内地市场”,可现在,那些嘲讽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市场的一片恐慌。“内地机构已经开始恐慌性抛售了,不少高杠杆房企的股票都在大跌。”陈文博翻开报表,指着一组数据,“恒基持有的内地房企股票,我们已经提前减持了,没受什么影响。”
“这就对了。”陈启棠点点头,端起桌上的功夫茶,抿了一口,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市场永远不缺疯狂的人,缺的是清醒的人。地王看着是香饽饽,其实是裹着糖衣的毒药,你以为能吃到甜头,其实早就被它套住了。”他放下茶杯,目光望向窗外的雨雾,“通知下去,恒基所有内地业务,只做存量资产运营,坚决不拿新地,尤其是地王,谁也不能破例。”
与此同时,内地的房地产市场正陷入一场小小的地震。远大地产破产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开发商和投资者之间炸开了锅。地级市的地产圈里,原本热闹的饭局少了,开发商们纷纷闭门开会,讨论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风险。而鼎盛地产的会议室里,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
林晟站在白板前,手里的马克笔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白板上写着鼎盛的股价走势,一条陡峭的绿色曲线从左向右下方延伸,触目惊心。“40%!”林晟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因为远大地产破产,我们的股价就跌了40%?那些机构眼瞎了吗?鼎盛和远大能一样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高管们低着头,没人敢接话。他们心里都清楚,鼎盛和远大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靠着高杠杆运转,都拿过溢价极高的地王,唯一的不同,或许只是鼎盛还没到最后一步。会计老陈坐在角落里,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敲击着,员工持股计划的亏损数据让他心惊肉跳——5000万,这是员工们辛苦几年攒下的钱,现在一下子亏了一半。
“林总,我们现在怎么办?”销售总监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少客户都在退订文旅城的商铺,说担心我们也会破产。”
林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怒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目光扫过众人:“慌什么?鼎盛是上市公司,有品牌,有项目,怎么可能破产?”他顿了顿,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决定,动用员工持股计划的1亿资金,增持公司股票,稳定股价。”
“林总,这不行啊!”老陈猛地站起身,脸色苍白,“员工持股计划的钱是员工的血汗钱,要是再亏了,大家肯定会闹事的。”
“你懂什么!”林晟瞪了老陈一眼,语气强硬,“现在股价大跌,正是增持的好时机,等股价涨回来,不仅能稳住人心,还能给员工分红。你现在不增持,难道等着股价继续跌,等着公司被做空吗?”他摆摆手,示意老陈坐下,“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办,出了事我负责。”
老陈无奈地坐下,心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林晟这是在赌,赌股价能涨回来,可现在的市场环境,连远大地产都倒了,鼎盛的高杠杆和隐性债务,一旦被市场深挖,后果不堪设想。他偷偷拿出手机,给妻子发了条消息:“把家里的存款转一部分到国外,以备不时之需。”
增持计划很快就实施了,林晟亲自在交易所操作,看着屏幕上的买单不断涌现,鼎盛的股价确实有了短暂的回升。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又一次赌赢了,还在公司内部群里发了条消息:“大家放心,鼎盛不会倒,我会和大家共渡难关。”
可他没看到的是,香港的机构投资者们正在加速减持内地房企的股票。陈文博在恒基的交易室里,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减持指令,心里感慨万千。他想起父亲的话,潮水退了就知道谁没穿裤子,现在潮水还没完全退去,就已经有不少人在裸泳了。
“通知所有合作的机构,继续减持高杠杆内地房企的股票,尤其是鼎盛。”陈文博对交易员说,“鼎盛的负债率已经超过90%,还有大量的隐性债务和违规操作,风险太高了。”
交易员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随着香港机构的集体减持,鼎盛的股价刚刚回升了一点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暴跌。这一次,比之前跌得更狠,短短三天,股价又跌了20%,员工持股计划的1亿资金,不仅没起到维稳的作用,反而又亏了2000万。
鼎盛的员工群里炸开了锅,有人发消息质问:“为什么要用我们的钱去填窟窿?”“林总不是说会涨回来吗?现在亏了这么多,谁来负责?”还有的员工直接找到了老陈,围着他要说法。老陈只能一遍遍地解释,心里却充满了对林晟的不满。
林晟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不断下跌的股价,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拿起手机,想给私募经理打电话,再借点钱来增持,可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他知道,现在没人敢再借钱给他了,远大地产的破产,让所有的资本都对高杠杆房企避之不及。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鼎盛文旅城的工地,那里已经停工了,塔吊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凄凉。他想起自己拿下城东地王时的意气风发,想起自己在庆功宴上说的豪言壮语,心里一阵刺痛。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以为政策会永远托底,以为高杠杆能让他快速实现阶层跨越,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只是被欲望牵着鼻子走的傀儡,脚下的杠杆早已脆如薄冰,而远大地产的破产,就是那声击碎薄冰的惊雷。
而在香港的办公室里,陈启棠把那张字条重新压在恒基的资产清单上,在旁边用红笔写了一行字:“第三次验证,地王陷阱,无人幸免。”他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雨雾散去,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开始显现出璀璨的光芒。他知道,这场由杠杆和欲望催生的狂欢,很快就要结束了,而那些疯狂的人,终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陈文博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新的资产报告:“爸,恒基内地业务占比已经降至10%,剩下的都是优质的写字楼,每月租金稳定,没什么风险。”
陈启棠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把这张字条复印一份,发给恒基全球的所有分公司,让每个员工都记住,做地产,永远要敬畏市场,敬畏风险,稳字当头,贪者必败。”他拿起字条,对着灯光看了看,那些泛黄的字迹,在灯光下仿佛有了生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疯狂与清醒、贪婪与敬畏的永恒故事。
夜色渐浓,香港的霓虹灯亮了起来,照亮了这座繁华的城市。陈启棠的办公室里,那张字条静静地躺在办公桌上,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房地产市场的众生相,也像一盏明灯,在疯狂的市场中,为那些清醒的人指引着方向。而内地的房地产市场,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那些还在追逐地王、加杠杆的房企,终将在这场风暴中,付出他们狂欢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