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书房内,烛火已燃至过半。
烛泪凝固在烛台边缘,宛如一道道凝固的泪痕,似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朱宸濠摩挲羊脂白玉扳指的指尖终于停下。
他打破了满室的凝重,抬眼看向陆完。
眼神里还残留着几分对朱厚照手段的忌惮,却更多了几分疑惑。
“你说你是跟着李东阳去南直隶查案,才顺势来的南昌。”
“可本王听说,南直隶的灾情刚缓解,李东阳就急着让你们分头查案。”
“这查的到底是什么案?”
“总不能仅仅是堤坝溃决那么简单吧?”
“若只是查这个,何须动用内阁和六部这么多官员?”
陆完心里一紧。
宁王果然心思缜密,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连忙躬身,语气带着一丝坦诚。
“王爷明察!”
“属下跟着李东阳去南直隶,明面上是查堤坝溃决案,顺便核查赈灾款项的使用情况。”
“但属下隐约听内阁的同僚提过一句,陛下似乎对南直隶、江西一带的官吏风气很不满。”
“说是这几年地方官贪墨成风,不少人还和藩王、勋贵暗通款曲。”
“陛下让李东阳借着赈灾的由头,暗地里清查各级官吏的底细,揪出那些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之徒。”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
“具体要查哪些人、查什么事,李东阳没明说,属下也不敢多问。”
“毕竟这种清查官吏的事,历来都敏感得很,走漏了风声,就会打草惊蛇。”
“属下也是因为担心此事会牵扯到王爷,才主动请缨来南昌的。”
“一来能借着查案的由头,给王爷通风报信。”
“二来也能近距离观察动静,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朱宸濠的手指重新开始摩挲扳指,眼神深邃。
“清查官吏…… 还牵扯到藩王……”
他心里嘀咕着,朱厚照这小子,是想借着清查官吏的名义,敲打各地的藩王吧。
宁夏的安化王蠢蠢欲动,他在南昌积蓄力量,朱厚照怕是早就有所察觉,才想借着这个机会,摸摸各地藩王的底。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看来,他的谋反计划,得加快速度了,不能等朱厚照把刀架到脖子上才动手。
站在一旁的刘养正始终没说话,此刻突然开口。
眼神锐利地盯着陆完。
“陆大人,恕属下多嘴。”
“你主动请缨来南昌,又是李东阳亲自安排的,还派了锦衣卫跟着。”
“李东阳会不会早就怀疑你了?”
“故意让你去南昌,就是想看看你和王爷有没有私下往来,好抓王爷的把柄?”
这话一出,书房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朱宸濠也看向陆完,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刘养正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李东阳老谋深算,说不定真的有这样的心思。
陆完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连忙躬身辩解。
“王爷,刘先生,你们多虑了!”
“李东阳绝对没有怀疑属下!”
“属下在朝廷为官多年,一直兢兢业业。”
“不管是在户部处理漕运事务,还是这次跟着李东阳赈灾,都做得滴水不漏,从没出过半点差错。”
“而且属下和李东阳向来没什么过节,他犯不着针对属下。”
他急急忙忙地举例。
“就说这次赈灾,属下负责调配南直隶的赈灾款项,前后经手了上百万两白银,账目做得清清楚楚,李东阳查过好几次,都没挑出半点毛病。”
“他派锦衣卫跟着属下,不过是因为南昌是藩王封地,担心属下查案时受到阻碍,或者遇到危险,才派锦衣卫保护属下,顺便监督查案过程,免得属下徇私舞弊。”
“这是朝廷查案的惯例,不是针对属下一个人的!”
为了让朱宸濠和刘养正相信,陆完又补充道。
“若是李东阳真的怀疑属下,就不会让属下单独来南昌了,肯定会派更多的人跟着,或者干脆不让属下参与查案。”
“而且属下出发前,李东阳还特意嘱咐属下,让属下好好查案,不要怕得罪人,查清楚堤坝溃决的真相,给百姓一个交代,这显然是信任属下的表现啊!”
朱宸濠看着陆完急切辩解的模样,又想了想他之前在朝廷的表现,觉得刘养正的担心确实有些多余。
陆完在户部多年,一直很会做人,和各方势力都保持着距离,又有能力,李东阳信任他也正常。
他挥挥手,语气缓和下来。
“好了,本王知道了,是刘先生多心了。”
“陆大人忠心耿耿,本王自然信得过你。”
刘养正见宁王这么说,也不再多言,躬身退到一旁。
陆完松了一口气,额头的冷汗渐渐散去。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连忙躬身道。
“王爷,天色不早了,属下该回驿馆了,要是回去晚了,被李忠那小子察觉,就不好解释了。”
朱宸濠点点头,站起身道。
“也好,你路上小心。”
他对着刘养正使了个眼色,刘养正连忙上前,递给陆完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陆大人,这是王爷给您准备的一点心意,里面有五百两银子,还有一些南昌的特产,您带回去,也算是王爷的一点心意。”
陆完连忙推辞。
“王爷,属下为王爷办事,是分内之事,怎么能要王爷的东西?”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朱宸濠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家里人的,你在京城为官,家里开销大,拿着这笔钱,好好照顾家人,也能安心为本王办事。”
“多谢王爷!属下叩谢王爷恩典!” 陆完不再推辞,双手接过布包,感激涕零地跪倒在地,又磕了几个头。
刘养正亲自送陆完出书房,走到后院后门,对着等候在那里的下人吩咐道。
“送陆大人出府,路上注意隐蔽,别让人发现了。”
“是!” 下人连忙应道,带着陆完走出后门。
陆完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宁王府后门,深吸一口气,将布包藏在怀里,猫着腰,朝着驿馆的方向快步走去。
此刻已经是四更天,南昌城还笼罩在夜色中。
只有零星的更夫敲着梆子,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他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确认没人跟踪后,才加快脚步。
走到一个拐角处,他突然停下脚步,躲在墙后,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见没人跟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心里暗自庆幸。
“还好没人发现,锦衣卫的人怕是还在驿馆里睡大觉呢!”
他哪里知道,在他身后十几步远的大树上,李忠正像一只猫头鹰般伏着,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忠看着陆完躲在墙后张望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里暗道。
“这点小心思,也敢在老子面前耍?”
他等陆完走远后,才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下,跟在陆完身后,一直看着他走进驿馆的后门,才转身走到不远处的一个隐蔽角落,从怀里掏出小册子,借着微弱的天光,用炭笔写道。
“四更时分,陆完从宁王府后门走出,耗时约一炷香回到驿馆,怀藏布包一个,疑似银两或信物。”
“往返宁王府,共计停留一个时辰一刻钟。”
写完后,他将小册子揣回怀里,又绕到驿馆的前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守起来。
他要确保陆完不会再搞什么小动作。
陆完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推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点燃桌上的烛火,然后反锁房门,靠在门后,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那一路,真是惊惊胆战,生怕被人发现。
他走到桌前,打开怀里的布包,看到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和几包特产,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宁王对他还是很器重的,这笔银子,足够他家里开销好一阵子了。
他将银子和特产藏到床底下的暗格里,然后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才感觉心里的紧张稍稍缓解。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知道离天亮不远了,连忙吹灭烛火,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补个觉。
可脑子里全是和宁王密谈的内容,还有对朱厚照手段的忌惮,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眼皮沉重,却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了鸡鸣声,紧接着,驿馆里也热闹起来,驿卒开始打扫庭院,准备早饭。
陆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头昏脑胀,眼睛酸涩。
整整一夜,他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还是浅眠,根本没休息好。
他起身洗漱,换上官服,看着铜镜里自己浓重的黑眼圈和疲惫的脸色,心里暗自叫苦。
“这下糟了,脸色这么差,要是被李忠那小子看出破绽就麻烦了。”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才打开房门,走出房间。
刚走到庭院里,就看到李忠正在院子中央打拳。
李忠穿着一身劲装,动作刚劲有力,拳风呼啸,显然是练家子。
他看到陆完走出来,停下动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着陆完拱手道。
“陆大人,早啊!”
陆完连忙拱手回礼。
“李百户早!没想到李百户起得这么早,还这么勤于练武,真是佩服!”
李忠笑着走上前,目光在陆完的脸上扫了一圈,语气带着一丝打趣。
“陆大人客气了,咱们锦衣卫的人,习惯了早起练武,保持体力。”
“倒是陆大人,看您这脸色,黑眼圈这么重,昨晚儿怕是没睡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