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的阅卷工作持续了三天。
张勤没有找人帮忙初筛,自己一份份地看。
他将答卷平铺在宽大的案几上,用镇纸压住卷角。
看的时候,他手边除了朱笔,还有一小叠自己裁切的竹纸,用来随手记下些要点。
评判的标准颇为实在。
对于涉及倭语翻译的,他找来协助出题的鸿胪寺杨公,看译意是否通达,对其中习俗的理解是否合理。
对于海图海况题目,他着重看应对风浪、辨识航路的思路是否清晰。
哪怕图中标注的位置与他所知略有偏差,但推理过程严密的,也会得到不错的评价。
那些地理物产题,他更看重推断的依据,而非结论本身是否完美。
他给每份挑出来的答卷评分。
没有复杂的等第,只是根据自己心中的尺度,在卷末空白处写下一个“甲上”、“甲中”、“甲下”或“乙上”之类的简单字样。
写的时候,他也会回想一下考场上的观察。
那个一直沉稳绘图直到最后的中年人。
那个翻译倭文时下意识用手指在桌上比划字形的青年。
那个回答海事题目前先闭目思索了片刻的黝黑汉子。
最终,他从两场考试、数百份答卷中,选出了十七份。
其中十一份来自民间应选者,六份来自官员子弟。
这个比例,他心中微微一动,但并未因此调整什么,第一场参与考试的百姓确实比第二场的官员子弟多。
他将这十七份答卷,连同自己记有简要评语和最终等第的竹纸,整齐地理好。
然后,他铺开一张新的奏事折子,以“司东寺筹办事”为题,简明禀告了考选经过、录用原则。
并说明“初选得十七人,然才器高下,未敢专断”。
现将答卷与臣之拙见一并呈上,“恭请陛下及太子、秦王殿下圣览裁夺”。
写完后,他亲自将折子、答卷、评语打成一个青布包袱,没有经过尚书省转呈,而是让苏福直接送往东宫。
他知道,此刻太子与秦王应当正在一处。
包袱送走后,张勤走到官署的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秋日微凉的空气。
连日的阅卷让他眼睛有些发涩,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这十七份答卷,像是十七块形状各异的基石。
接下来,就要看它们被安放在何处,又如何与其他砖石一同,垒砌起那座通往海外的桥梁了。
张勤回到张府时,天已彻底黑透。
门檐下新挂的灯笼映着“张府”二字,在夜里散着昏黄温暖的光。
他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树影在地上轻轻晃动。
正屋里还亮着灯,苏怡正坐在灯下缝补一件小衣裳,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回来了?”她放下针线,起身接过张勤脱下的外袍,“灶上温着粥,我去给你盛一碗。”
张勤摇摇头,脸上带着些疲惫,但眼神温和:“不急。杏儿和林儿呢?”
“早就睡下了。”苏怡指了指里间,“今日玩得疯,吃过晚饭没多久就揉眼睛,奶娘刚哄睡着。”
张勤轻手轻脚走到里间门口,掀开帘子一角。
借着外间透进的微光,能看到两个小小的襁褓并排放在大床里侧。
杏儿睡得小脸通红,一只小手举在耳边;林儿则侧着身,呼吸均匀。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帘子。
回到外间,在苏怡对面坐下。
“这几日早出晚归,回来时他们总睡了。”
张勤揉了揉眉心,“明日起,司东寺那边暂无事,只等陛下召见。”
“我想在家歇一日,好好陪陪两个孩子。”
苏怡闻言,眼里露出笑意:“那好。杏儿昨日还对着你的枕头咿咿呀呀,像是找你呢。”
她起身,“你先坐着,我去把粥端来,总得吃点东西。”
......
同一时刻,东宫正殿内却还亮着烛火。
李建成与李世民对坐于一张巨大的河北舆图前,图上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河道、粮仓与驿站。
“魏徵在河北数月,漕运便梳理得颇有章法。”
李建成手指点着图上贯穿南北的永济渠一段,“如今调他回京任职,这河北水陆发运使一职,须得找个既通实务、又镇得住地方的人接手。”
李世民的目光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漕运关乎河北乃至关中的粮秣供应,不能出岔子。人选,须得仔细斟酌。”
两人面前摊着几份备选官员的履历和考功记录。
李世民拿起一份,看了看又放下:“这些人,要么长于文书而短于实务,要么资历足够却锐气不足。”
这时,一名内侍捧着个青布包袱轻轻走入,躬身道:“殿下,秦王,张县公方才派人送来此物,说是司东寺考选的初荐卷宗。”
李建成示意将包袱放在旁边的空案上。
内侍退下后,李世民起身走了过去,解开包袱系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