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锣街回来后,顾渊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每天准时开店,做菜,打烊,然后陪着小玖画画,指导苏文的厨艺。
偶尔,也会在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搬张躺椅,和隔壁的张老中医,下一盘不计输赢的棋。
或者在晚市结束后,跟来串门的王老板,喝两杯温热的黄酒,听他吹嘘自己年轻时打铁的英雄事迹。
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充实。
那趟寻味之旅,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味蕾上的新体验。
更是一种心境上的沉淀。
他开始尝试着,将那些从街头巷尾品尝到的岁月味道,融入到自己的菜品之中。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单纯地追求系统菜谱里的那种极致,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完美。
而是开始在菜里,加入一些属于他自己的理解和温度。
比如,他会在做【糖醋里脊】时,稍微多加一分梨汁,让那份酸甜变得更加柔和醇厚。
也会在做【酸菜鱼】时,多放几片自己晒干的桂花,让那份酸爽多一丝清雅的芬芳。
这些细微的调整,或许普通食客根本就吃不出来。
但那些真正懂行的老饕,却能从那细微的味道变化中,品尝出一份独属于顾记的人情味。
甚至,在江城的老饕圈子里,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吃遍了山珍海味,才发现,最好吃的,还是顾老板家那碗普通的白米饭。”
这天中午,午市刚结束。
顾渊正靠在躺椅上,看着苏文在后院里,给那棵刚刚才破土而出的相思果树苗浇水。
那棵由林婉儿的执念所化的小树苗,长得很快。
短短一周,就已经抽出了一抹喜人的新绿。
苏文对这棵树,宝贝得不得了。
每天早晚都要来看一遍,浇水松土,比照顾他自己还上心。
用他的话说,这棵树上,寄托着一份跨越了百年的等待。
是道,也是缘,得好生供着。
顾渊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偶尔也会在苏文浇水时,对着那抹新绿出神。
他不知道那份等待最终是否值得。
但他知道,能亲手种下一份希望,看着它生根发芽,本身就是一件很治愈的事。
这或许,也是他开这家店的意义之一。
“叮铃——”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响了。
一个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看起来像是成功人士的中年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西装革履,但神情却有些紧张的年轻助理。
“老板,打烊了吗?”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墙上那块“午市售罄”的牌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的表情。
“嗯,晚市请早。”
顾渊点了点头,没有起身。
他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对方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息,就是个普通的成功商人。
但他的眉宇间,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焦虑。
“那…真是太可惜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似乎真的只是一个错过饭点的普通食客。
他没有再多纠缠,只是对着顾渊,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准备转身离开。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身后那个一直很紧张的年轻助理,却突然转身,似乎想说什么。
中年男人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没有出声阻止。
年轻助理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对着顾渊,深深地鞠了一躬。
“顾…顾老板!”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恳求。
“求求您,救救我们董事长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正在浇水的苏文,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正在画画的小玖,也抬起了头,好奇地看着这边。
中年男人更是脸色一变,连忙回头呵斥道:“小王!你胡说什么呢!”
“董事长!”
那个叫小王的助理,却没有退缩,反而抬起头,眼睛都红了。
“我不能再看着您这么下去了!”
他转过头,对着一脸淡定的顾渊,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顾老板,您是不知道啊!”
“我们董事长,已经快一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每天晚上,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折磨,我们找遍了全城的名医,也试过了各种偏方,都没用!”
“再这么下去,他的身体就真的要垮了!”
“我打听过了,您这里的饭菜,能治心病,所以才冒昧地带董事长过来试试…”
“求求您,就发发慈悲,给他做一碗能安神的汤吧,多少钱我们都愿意付!”
他说得是声情并茂,充满了对自家董事长的担忧和忠心。
而那位董事长,在听完他这番话后,脸上那份属于成功人士的从容,也终于维持不住了。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让你见笑了,顾老板。”
他对着顾渊,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渊看着眼前这两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董事长的身上。
灵视之下。
一缕灰色丝线,正从董事长的眉心深处延伸出来,连接着某个未知的虚空。
那丝线,和之前在画鬼身上看到的归墟气息,似乎同出一源。
但又有些不同。
它没有那么强的污染性和攻击性,反而更像一根鱼线。
一根正在将董事长的魂魄,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身体里,往外钓的鱼线。
“画鬼的规则是同化,而这个...似乎更像是垂钓。”
顾渊在心里,给出了判断。
“看来,缠上他的,是个更有耐心的家伙。”
他知道,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失眠或者噩梦。
而是更深层次的,规则层面的侵蚀。
脑海中,那道名为【黄粱一梦】的菜谱悄然浮现。
“难道,这道菜…得提前开张了?”
顾渊看着那个眼底青黑的董事长,思索几秒,却又摇头道:
“上次去北山采风时,倒是收集了几株入梦草,鬼市那里也淘到一些安魂木屑。”
“只是那个百年梦蝶之翅还没找到,食材还缺一味...”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有些棘手。
这种级别的灵品食材,可遇不可求。
总不能为了这个,再去麻烦那个神出鬼没的渡鸦吧?
正当他准备放弃这个念头,打算去烟火凝珍柜里去找找替代品时。
他的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后厨角落。
那里,放置着一个古朴的木盒。
是前几天来店里下棋的张景春老中医,在离开时留下的。
老中医当时只说:“小顾老板,这是老头子我年轻时,从一处深山里得来的几样安神小玩意儿,留着也没用,就送你了。”
顾渊当时没在意。
可现在,开启灵视看去。
那木盒里正散发着一股与【黄粱一梦】菜谱里,描述极其相似的梦境气息。
“也许这世上所有的巧合,都是另一种形式的因果。”
顾渊心里了然,“就是这张老送礼的时机,也太准了点...”
他又想起了那天下午,自己请张老喝的那杯茶和那盘普通的家常小炒。
“不过,我请他吃了一顿便饭,他回赠了我一味能救命的药引。”
“回头他再来下棋的时候,我再让他三子。”
“这笔买卖,也算公平。”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立刻开口。
而是对着那个还一脸焦急的助理小王,淡淡说道:
“你,先出去。”
“啊?”小王一愣。
“我这里,有我这里的规矩。”
顾渊的声音,不容置疑。
“故事,只能由当事人自己来讲。”
小王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董事长给拦住了。
“小王,你先出去吧。”
董事长的声音虽然疲惫,但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在外面等我。”
“是…董事长。”
小王最终还是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店里只剩下顾渊,和这位看起来很成功的董事长。
还有那两个假装在画画和浇水,实则竖着耳朵在偷听的小家伙。
“坐吧。”
顾渊指了指那张同心八仙桌。
董事长点了点头,依言坐了下来。
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露出了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江诗丹顿。
这块能买下寻常人家一套房的奢侈品,此刻却换不来一个安稳的梦。
顾渊给他倒了杯热茶。
袅袅的热气,模糊了腕表冰冷的光泽。
“现在,可以说了吗?”
“你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