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右手还悬在半空。
食指离返航倒计时屏幕两厘米。
没碰。
也没收。
舱顶灯管又闪了一下。
这次光没晃，但照在他手背上，影子盖住了【04:59:51】的最后一个数字。
他左手虎口那道红印，血丝往下淌了半寸，停在掌纹岔口。
陈卫生把再生纸页翻过来，背面朝上，盖住自己半张脸。
赵铁柱拇指还在锯齿边缘蹭。
林小闪频道里没声音。
童童没出声。
推进器嗡鸣声变低了。
主屏幕炸了，黑烟还没散尽。
备用系统自动启动。
一道蓝光从控制台底座射出，打在舱壁白板上。
白板亮了。
全息影像浮现。
林小闪站在小区广场中央，指尖甩出电弧，绕着电磁屏障转圈。电光是紫的，不是平时的蓝。
她抬手一扯绝缘服袖口，露出手腕内侧——那里贴着一张纸条，写着“今日充能：87%”。
纸条边角翘起，像被风吹过。
镜头一转。
童童蹲在花坛边，手里捏着一朵纸花。花瓣薄，透光，能看见背面印着的再生纸编号：wS-239-07。
她把花插进土里，轻轻拍实。
身后六个孩子排成一排，每人手里一朵。
花没开。
但每朵花的瓣尖，都泛着一层半透明的灰。
江无涯盯着那层灰。
三秒。
他开口：“陈卫生。”
陈卫生立刻撕开档案袋第二层，抽出一张新纸页。
“直连原始信号。”
“关滤镜。”
话音落。
全息影像抖了一下。
像老电视换台。
画面咔嚓裂开。
林小闪脚下的广场砖缝里钻出黑色藤蔓，藤蔓一节一节往上爬，爬到她小腿，却没缠。
她低头看，电弧颜色没变，还是紫。
可她没动。
童童手里的纸花突然飘起来，飞向天空。
六朵花跟着升空。
第七朵花从她衣兜里自己蹦出来，也飞了。
七朵花在半空排成北斗七星形状。
然后同时炸开。
不是火。
是光。
光里浮出两张脸。
一张是江无涯自己，穿社区制服，胸前别着工作证。
另一张是周慕白，转着青铜怀表，嘴角带笑。
两张脸重叠三秒，分开。
地面裂开。
不是地震那种裂。
是像撕纸一样，从中间匀速分开。
左边天是蓝的，有云。
右边天是暗红的，挂着两个月亮。
一个大，一个小。
小区围墙还在。
但墙后不是街道。
是一片灰雾，雾里站着人影。
人影动作慢，像卡帧。
有人抬手，手举到一半停住。
有人张嘴，嘴张开一半不动。
童童抬头看天。
她没眨眼。
林小闪转身，面向镜头。
她嘴唇动了。
没声音。
影像忽然黑了一帧。
再亮。
林小闪已经不在广场。
她站在裂缝正上方，双脚悬空。
电弧从她指尖垂下来，连着裂缝底部。
那电弧是黑的。
江无涯抬手，抹掉虎口血丝。
他舔了下手指。
咸。
他转头。
“赵铁柱。”
赵铁柱链锯还握在手里，没收。
“备着。”
赵铁柱点头，把锯往腰后一别。
“陈卫生。”
陈卫生把再生纸页折成三角，夹在耳后。
“调实时数据流。接小区所有监控节点。”
陈卫生手指在控制台敲了三下。
主控舱地板亮起一圈绿光。
光里浮出九个窗口。
全是小区实时画面。
第一个：张婶带队巡逻，晾衣杆戳进丧尸眼窝，丧尸倒地，张婶喊：“小江啊！这波算你请客！”
第二个：老吴头蹲在水塔边，拿啤酒瓶底眼镜擦了擦，往管道里灌水。
第三个：饭桶趴在避难所门口，后背脂肪层鼓起，里面咕噜响。
第四个：泡面猴蹲在超市废墟顶，左耳缺角对着风，鼻子抽动。
第五个：铁皮猪二号用獠牙撬开地下车库门，门缝里漏出钢筋反光。
第六个：童童坐在屋顶，弹弓搭在膝盖上，瞄准远处无人机。
第七个：林小闪在配电房，双手按在变压器上，头发竖起，电光噼啪。
第八个：赵铁柱女儿在操场跑圈，哮喘药瓶挂在脖子上，跑十圈，喘三声，继续跑。
第九个：空镜头。
避难所门口。
那张工作证还挂在门框上。
照片里，社区主任笑着，手里拿着搪瓷杯。
江无涯盯着第九个窗口。
他抬手，一把扯下舱壁挂钩上的工作证。
塑料壳凉。
照片没糊。
笑容没变。
他举起证件，让所有人看见。
“爸说过，守住咱们的窝。”
他顿了顿。
“可现在，窝快没了。”
没人说话。
赵铁柱把链锯解下来，放在控制台边。
陈卫生把再生纸页从耳后取下，平铺在台面上。
林小闪频道里传来电流声。
“屏障……还在充能。”
她声音哑。
“但充的是……双频。”
江无涯把工作证塞回胸口内袋。
他走向控制台。
输入一串代码。
【oVERRIdE homING pRotocoL — EmERGENcY LocK】
控制台红灯狂闪。
船体震动。
引擎声变了。
不是归航频率。
是跃迁前奏。
陈卫生抬头：“坐标已锁定。北极主井口。”
江无涯点头。
他按下确认键。
时空门在前方展开。
银白色，边缘锯齿状。
船冲进去。
没有光爆。
没有震颤。
像穿过一层水膜。
船身一沉。
再稳。
舷窗外面。
雪。
白。
厚。
远处是冰盖。
冰盖底下，有东西在动。
不是风声。
是闷响。
咚。
咚。
咚。
江无涯走到舷窗边。
他抬手，按在胸口。
那里有块金属片。
曾经发烫。
现在凉了。
他低头看。
金属片表面，浮出一行字：
【系统仓库管理员：江无涯】
字只亮了一秒。
灭了。
他松手。
窗外。
雪地上，有一行脚印。
不是他们的。
是新的。
从冰盖方向来。
一直延伸到船体下方。
脚印很浅。
但每一步，都踩在雪最硬的地方。
江无涯没动。
他盯着那行脚印。
赵铁柱站到他右边。
陈卫生站到他左边。
林小闪频道里说：“电磁屏障……同步率98%。”
童童的声音突然接入。
“饲主大人。”
江无涯转头。
通讯器屏幕亮了。
不是全息。
是文字。
只有两个字。
“来了。”
江无涯没回。
他抬起右手。
食指伸直。
指向冰盖方向。
脚印尽头。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雪。
只有冰。
只有咚、咚、咚的闷响。
越来越近。
江无涯开口。
声音很轻。
“不是回家。”
他停顿。
“是回战场。”
赵铁柱摸向腰后链锯。
陈卫生把再生纸页攥紧。
林小闪频道里电流声变强。
童童没再说话。
江无涯左手按在舷窗玻璃上。
玻璃凉。
他呼出一口气。
玻璃上起了一层白雾。
雾里，映出他自己的脸。
还有他身后，赵铁柱和陈卫生的影子。
影子没动。
他没擦。
白雾慢慢散开。
露出窗外。
雪地上。
那行脚印。
最后一脚。
停在船体正前方。
离舱门，不到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