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的手还搭在控制台上。指尖那滴金雨没干，凉的。
他没擦。
通讯器先响了。
“屏障……恢复了！”
林小闪的声音传出来，带着鼻音，像刚哭过又硬憋回去。语速快，字咬得重，每个音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电离层读数正常！电磁场重新闭合！干扰源全部消失！重复一遍——闭合了！”
驾驶舱里没人接话。
但有人松了口气。肩膀往下沉了一截。
江无涯点点头，手指滑向主控屏。屏幕亮起，数据流瀑布一样往下刷。他没点开任何子菜单，只盯着最顶栏——【电磁屏障状态：已激活｜稳定度：99.8%｜持续时间：00:07:23】
他盯着那个“99.8%”看了三秒。
不是100%。但够了。
陈卫生蹲在纸质检测仪前。他没戴手套，手指沾着灰，正把一片再生厕纸往仪器读数口上贴。纸面浸过药液，一贴上去就泛出淡蓝光，光里浮出细小字迹。
他眯眼，凑近，鼻尖几乎碰到纸面。
“时空乱流指数：0.00。”
“波动等级：静止。”
“监测周期：连续七次采样。”
他抬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砸在地上：“不是暂时稳定。是彻底平息。”
江无涯转头看他。
陈卫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厚，反光，遮住了眼睛。但他嘴角往上扯了一下，又很快压下去。
江无涯没说话。他低头，解开制服第三颗纽扣。
皮肤上有一道浅红印，是金属片嵌进去留下的。他用指甲抠住边缘，轻轻一掀。
那块金属片掉了出来。
它不烫，不亮，表面发暗，边角有些发黑，像一块被烧过又放凉的铁皮。
他把它翻过来。背面刻着几道划痕，是之前战斗时蹭的。他用指甲刮了一下。
“叮。”
一声脆响。
像敲废铁。
江无涯笑了：“它退休了。”
没人笑。但有人哼了一声。
是赵铁柱女儿在隔壁舱。她正抱着玻璃瓶晃，瓶里金点打着转。
通讯器又响了。
“江哥！你们看见了吗？天上全是金点！像过年撒的彩纸！”
童童的声音。
江无涯按下应答键：“看见了。”
“咱们赢了吧？”
江无涯顿了一下：“还没。”
停了两秒，他又说：“也算打了个平手。”
那边安静了半秒，接着传来咯咯的笑声：“那……能带北极熊回来吗？”
赵铁柱没说话。他从腰后抽出链锯，咔哒一声按开开关。锯齿嗡地转起来。
他走到舱壁旁一块浮冰前。冰面不平，有裂纹。他蹲下，锯齿贴上去。
滋啦——
冰屑飞溅。
他没雕多复杂。就是个圆滚滚的熊形，耳朵一大一小，鼻子歪着，眼睛是两个小坑。
他女儿跑过去，踮脚摸：“爸爸，咱们回家的时候，能带一只真的回来吗？”
赵铁柱关掉链锯，伸手抹了把脸上的冰碴：“等你长高到能扛动它再说。”
江无涯看着窗外。
金雨变少了。一粒一粒往下掉，速度慢了，也不再密集。远处天幕开始透出一点青灰，像是天快亮了。
他低头，看向控制台底部。
那里有个小凹槽，盖着透明塑料片。下面印着四个字：归巢协议。
他伸手，揭掉塑料片。
按下。
没反应。
他等了三秒。
船体忽然轻颤一下。
不是震动。是那种……心跳似的微震。
紧接着，主屏幕右下角弹出一行字：【自动驾驶已识别安全指令｜导航坐标锁定：家园基地】
推进器低鸣响起。
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船头缓缓偏转。角度不大，但方向变了。对准来路。
江无涯没坐。他靠着控制台站着，双手插进制服口袋。左手摸到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他没拿出来。
陈卫生还在看纸仪。他把刚才那张显影纸撕下来，塞进一个再生纸档案袋。袋子封口处用胶带粘好，上面用签字笔写了几个字：第238次观测：终止警报。
他揉了揉眼睛，靠在椅背上闭目。手里还攥着笔。
林小闪的声音又来了，比刚才稳了些：“江无涯，我这边继续盯屏障。如果出现异常波动，我会立刻切频喊你。”
“嗯。”
“还有……”她顿了一下，“你肋骨那儿的伤，别碰水。我给你留了绷带，在b舱第二格。”
“谢了。”
“不用谢。你上次给我修好绝缘服拉链，我还欠你一个人情。”
江无涯没接话。他抬手，把胸前那片纸花瓣拿了下来。
它已经干了，有点脆。他捏着边角，轻轻一抖。
纸屑落进通风口，被气流卷走。
赵铁柱的女儿举着玻璃瓶凑过来：“江哥，这个送你！装了八颗金点！”
江无涯没接。他指了指她手里的瓶子：“你自己留着。”
她哦了一声，把瓶子抱得更紧。
旁边一个队员脱了鞋，倒出一把灰。另一个队员掏出半包泡面，撕开，分给身边人。没人说话，但有人嚼得挺响。
江无涯抬头看主屏幕。
返航倒计时开始跳动：【04:59:58】
他没动。
通讯器又响了。
这次不是童童。
是林小闪，但声音变了。
不是刚才那种沙哑疲惫，而是短促、急促，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江无涯！紧急信号！不是我发的！频率不对！”
江无涯立刻抬手按住耳麦：“哪来的？”
“加密频道……但没密钥！正在强行接入！”
主屏幕一闪。
左下角弹出一个新窗口。没有图标，没有标识，只有一行字：
【请求接入：李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