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在百草园“修行”《蛰龙眠心诀》的消息,如同他照料“希望之种”一样,起初并未引起太多关注。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孩童,修炼一种听起来就像是教人如何更好发呆睡觉的功法,在绝大多数青云宗弟子看来,不过是云逸师叔祖一时兴起的另类安排,或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慈悲。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显现。
首先发现异常的是百草园的执事弟子。他们注意到,石头静坐的那片区域,灵植的长势似乎格外喜人。并非灵气更加浓郁,而是那些灵植的枝叶更加舒展,色泽更加鲜亮,仿佛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活力”。甚至连那块光秃秃的息壤,表面也开始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仿佛生命律动般的莹润光泽。
其次,是石头自身的变化。他依旧是那副瘦小的模样,没有修炼出丝毫灵力,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愈发沉静。眼神清澈依旧,却多了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感。行走坐卧,都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的自然韵律,让人见之忘俗。
一些心思敏锐的金丹修士,偶尔路过百草园,目光落在静坐的石头身上时,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历经风雨的磐石,一株深扎大地的古树,宁静,恒久,与道相合。
这种变化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大多数弟子依旧忙于自身的修行、任务、争斗,并未过多留意这个存在感极低的小道童。
但青云宗这艘日益庞大的巨轮,在其内部,却不可避免地开始出现一些新的“规矩”和潜流。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围绕着云逸师叔祖那“总顾问”名分以及其所带来的隐性资源,所引发的、关于“论资排辈”的微妙变化。
这一日,宗门事务堂发布了一项新的高阶任务——探索位于南疆与西漠交界处新发现的一处古修洞府“火云窟”。据前期探查,洞府外围禁制强大,内里火灵之气异常活跃,疑似有地火之精乃至更高阶的火系灵物存在,危险与机遇并存。
任务要求:需元婴中期以上修为,精通火系功法或拥有强力防御、破禁手段者优先。限五人。
奖励极为丰厚,包括高阶火系灵材、上古丹药、以及海量的宗门贡献点。
任务一经发布,立刻在元婴长老和核心真传弟子中引起了轰动。如此高规格的探索任务,意味着巨大的机缘!一时间,事务堂内人头攒动,符合条件的修士纷纷前来报名,希望能争取到一个名额。
负责审核报名资格的是事务堂首席执事,元婴后期的玄骨长老。他面前摆着一长串报名者的名单,个个都是宗门内的精英,修为最低也是元婴四层。
“玄骨师兄,这次任务,你看……”一位与玄骨相熟的长老凑上前,低声笑道,“我那徒孙赵乾,元婴六层,一手‘离火焚天诀’已臻化境,你看是不是……”
玄骨长老面无表情,翻看着名单,淡淡道:“按规矩来,综合考量修为、功法、过往贡献。”
那长老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不再多说,心中却暗自嘀咕:规矩?现在宗门里,有些“规矩”可比明面上的条文重要得多。
这时,一名身穿赤袍、气息灼热、面容倨傲的年轻修士大步走入事务堂,径直来到玄骨长老面前,拱手道:“玄骨师叔,弟子烈阳峰真传,炎昊,报名火云窟任务。”
此人名为炎昊,乃是烈阳峰峰主亲传,修为已达元婴七层,身负罕见的“烈阳灵体”,一手火系神通在宗门元婴境内罕逢敌手,是此次任务最热门的人选之一。
玄骨长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在名单上做了标记:“嗯,炎师侄符合条件,已记录。”
炎昊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目光扫过堂内其他报名者,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优越感。在他看来,这五个名额,必有自己一席之地。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玄骨师叔,弟子翠微峰,青松,也欲报名一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开口的正是回归宗门不久的青松道人。他气息沉稳,目光平和,站在一群气息彪悍的元婴修士中,并不起眼。
炎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青松道人回归宗门后,虽名声不显,但据说其剑道修为颇为不俗,而且……他隐隐听说,此人与后山那位,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关联(指的是他曾目睹石头之事,并有所感悟,被一些有心人过度解读)。
玄骨长老看了青松道人一眼,同样点了点头:“青松师侄元婴五层,剑心通明,亦符合条件,已记录。”
炎昊心中冷哼一声,并未将青松道人视为威胁。修为差距摆在那里,一个元婴五层,剑法再精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是徒劳。
报名持续了半日,最终符合条件的报名者共有九人。除了炎昊、青松道人外,还有另外七名元婴中后期的长老或真传,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名额只有五个,意味着有四人将被淘汰。
如何遴选?事务堂内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按照宗门以往的惯例,通常会由发布任务的长老或相关执事,根据报名者的综合实力、任务匹配度进行评定,必要时甚至会进行简单的比试。
但这一次,玄骨长老在记录完所有报名信息后,却并未立刻宣布遴选方式,而是将名单收起,沉声道:“此次任务关系重大,人选需慎重决定。名单我将呈报宗主与诸位核心长老共同议定,明日此时,公布结果。”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需要宗主和核心长老共同议定?这规格未免太高了些。看来,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任务选拔了。
炎昊脸色微沉,他对自己实力有绝对自信,但若是涉及到“共同议定”,那变数就多了。他目光扫过青松道人,又扫过另外几位背景深厚、或与某位核心长老关系密切的报名者,心中升起一丝警惕。
青松道人倒是面色如常,向玄骨长老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仿佛对此结果并不意外,也并不十分在意。
次日,事务堂外早早便聚集了等待结果的报名者以及不少前来看热闹的弟子。
时辰一到,玄骨长老手持一份卷轴走出,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经宗主与诸位核心长老议定,此次探索火云窟任务,入选者如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烈阳峰,炎昊!”
炎昊嘴角勾起,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容。
“金顶峰,石坚!”
“碧波潭,水灵儿!”
“药王谷(客卿长老),木逢春!”
每念出一个名字,便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被念到名字的,或是实力顶尖,或是背景深厚,或是拥有特殊技能(如木逢春精通丹道与灵植,对探索可能有帮助)。
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众人的目光在剩下的几人身上扫过,尤其是青松道人和其他两位元婴六层的修士。
玄骨长老顿了顿,念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翠微峰,青松!”
哗——!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竟然真的是青松道人?!一个元婴五层,回归宗门不过数年的“新人”,竟然挤掉了两位元婴六层的师兄,拿到了这最后一个宝贵的名额?
炎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神色平静的青松道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丝怒火。在他看来,无论是修为、实力、还是对宗门的“贡献”,青松道人都远不如另外两位落选的元婴六层!凭什么?!
另外两位落选的元婴六层修士,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无比,看向青松道人的目光充满了不善。
“玄骨师叔!”一位落选的元婴六层修士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压抑的不满,“弟子敢问,这遴选标准究竟是什么?为何青松师弟能以元婴五层修为入选,而我等……”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玄骨长老面色不变,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提问的修士,又扫过脸色铁青的炎昊等人,缓缓开口道:“遴选标准,自然是综合考量。修为、功法、过往贡献,皆是因素。然,宗主与诸位长老认为,青松师侄道心澄澈,剑意纯正,于险地之中,或更能明心见性,逢凶化吉。此亦为重要考量。”
道心澄澈?剑意纯正?
这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却又虚无缥缈,如何量化?如何比较?
那提问的修士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却被玄骨长老抬手制止。
“决议已定,无需多言。”玄骨长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入选者,三日后辰时,于山门广场集合,不得有误。散了吧。”
说完,便转身返回事务堂。
事务堂外,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炎昊冷哼一声,狠狠瞪了青松道人一眼,拂袖而去。另外两名落选者也是面色阴沉地离开。
其他弟子看着独自站在原地的青松道人,目光复杂,有羡慕,有不解,也有深思。
青松道人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心中亦是了然。他知道,自己能入选,实力固然是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恐怕是宗门高层在“论资排辈”时,将他身上那层与后山师叔祖的“微弱关联”,也纳入了隐形的考量之中。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规矩”。在资源有限、机遇珍贵的情况下,与那位神秘师叔祖越“亲近”者,无形中便拥有了更高的优先级。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并未因这“特殊待遇”而沾沾自喜,反而感到肩头多了一份无形的压力。
他抬头,望向后山那云雾缭绕的方向,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得到了这次机会,他都必须全力以赴,证明自己的价值,不辜负这份机缘,也不辜负……那冥冥中的期待。
新的“规矩”已然形成,而这,仅仅是青云宗在这百年剧变中,内部生态演变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