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灵舟穿云破雾,将连绵的青云群山渐渐化作天际一抹淡淡的黛色。苏小婉立于舟头,劲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与衣袂,却吹不散她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凝重与回望。
直到那片熟悉的轮廓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她才缓缓收回目光,操控灵舟,朝着残图指引的方向平稳驶去。
舟舱内,云逸寻了个舒适的角落,依然靠着舱壁,闭目养神,呼吸均匀,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微微翘起的嘴角,显示他内心并非如表面这般平静。
苏小婉没有打扰他,她知道,这位师兄看似懒散,实则心思缜密,深不可测。她一边驾驭灵舟,一边在脑海中细细回味着自下山以来,尤其是宗门遭遇魔劫前后的种种变化。
最大的变化,无疑是来自她自身。短短数月时间,她从一个初入筑基、虽天赋出众却仍显稚嫩的天才弟子,经历了坊市冲突、拍卖竞夺、遗迹探险、邪修伏击,直至最后的宗门血战、内鬼惊变……一次次生死边缘的徘徊,一场场远超她当前境界的见识,让她飞速地成长起来。不仅仅是修为在云逸那看似随意的指点下稳步提升至筑基后期,更重要的是心境的蜕变。她少了几分少女的跳脱,多了几分沉稳与坚韧;少了对力量的单纯渴望,多了对道途、对责任的思考。
其次,是宗门氛围的变化。曾经的青云宗,虽只是二三流宗门,却也自有其安宁祥和的秩序。各峰弟子按部就班修炼,长老们处理事务,虽偶有竞争,但总体平和。可经此一役,这种平和被彻底打破。护山大阵前惨烈的攻防,同门在身边倒下,新任的长老竟是内鬼……这一切,如同冰冷的刻刀,在所有幸存弟子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她离宗时,已然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混杂着悲伤、愤怒、警惕与决绝的复杂气息。宗门,不再是那个可以完全安心修炼的象牙塔,它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每一个弟子都仿佛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明白了修真界的残酷与守护宗门的重量。
而这种变化,也必然带来宗门内部权力与资源的重新洗牌。刑律堂的地位因古河长老的果决和擒获内鬼之功,将更加凸显;器峰、阵峰因修复重任,资源会有所倾斜;丹峰的重要性自不必说。那些在战斗中表现英勇、甚至付出生命的弟子及其家族,将获得更多的抚恤与尊重。可以预见,未来的青云宗,在宗主李清风的带领下,必将走向一条更加注重实战、更加团结、同时也更加警惕外敌的道路。
想到这里,苏小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看似熟睡的云逸身上。
而这一切变化的背后,最核心、最不可思议,却又被她隐约察觉到的,正是这位看似与世无争、只爱扫地的云师兄!
护山大阵的莫名强化与蜕变,真的是青玄剑自行显灵吗?内鬼孙淼与墨辛的暴露与被擒,真的只是巧合与运气吗?金煞老祖的被困与最终被炼化,真的完全是阵法之功吗?
苏小婉回想起云逸那一次次“笨拙”的摔倒,“无意”间脱手的丹药箱,“恰好”飞出的石子……每一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刻,以一种荒诞却有效的方式,扭转了局面。
还有他对符箓那“符韵”的惊人理解,对阵法的“随口”点评,甚至可能连青玄剑的异动都与他有关……
这位云师兄,他就像一只隐于幕后的无形大手,悄无声息地拨动着宗门的命运之弦。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青云宗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大的机缘!
苏小婉甚至有一种预感,经此一役,宗主和几位核心长老,恐怕也早已对云逸的身份有所猜测和确认,只是心照不宣,选择了最聪明的处理方式——恭敬、不打扰、一切如常。
“或许……”苏小婉心中暗道,“宗门的未来,真正要系于云师兄一念之间了。”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相反,有这样一位神秘而强大的存在隐于宗门,对于刚刚遭受重创的青云宗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定心丸。只要云逸对宗门抱有善意,那么青云宗的崛起,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灵舟继续飞行,下方山河变幻。
苏小婉收敛心神,不再多想。无论宗门如何变化,无论云逸身份如何,她当前要做的,便是紧跟这位师兄的脚步,努力提升自己,以期有朝一日,能真正拥有守护宗门的力量。
她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云逸,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坚定的弧度。
数个时辰后,灵舟已远离青云宗势力范围,下方是连绵的荒山野岭,人烟稀少。
一直闭目养神的云逸,忽然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仿佛刚睡醒一般。
“唔……到哪儿了?”他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
“已过三千里,按照残图指示,再有两日路程,便能抵达那片迷雾山谷附近。”苏小婉答道。
云逸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舟头,与苏小婉并肩而立,望着前方缥缈的云海。
“苏师妹,”他忽然开口,语气随意,“你觉得,经过此番磨难,宗门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苏小婉微微一怔,没想到云逸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沉思片刻,认真答道:“伤亡惨重,自是悲痛。但弟子们经此一役,心志更为坚韧,同门之情更为凝聚,对宗门之归属感亦更强。宗主与长老们想必也会吸取教训,整顿内部,强化防御。从长远看,若能度过此劫,宗门根基或许会比以往更加牢固。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云逸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看得倒是通透。”
他复又望向远方,淡淡道:“宗门如树,风雨摧折,看似损伤,实则亦能助其根系深扎,淘汰朽枝。只要主干不倒,核心不灭,便总有焕发生机之日。青云宗……底子还算不错。”
这话语,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点评意味,仿佛他并非宗门弟子,而是一位俯瞰众生的过客。
苏小婉心中一动,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她轻声应道:“师兄所言极是。”
云逸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云卷云舒。
灵舟划过天际,载着两人,也载着青云宗已然发生和即将发生的种种变化,向着那处尘封万年的别府,继续归途。